2007年5月3日 星期四

小水電“弄死”長江支流

  今年以來,長江水危機的呼喊開始不斷見諸媒體。不斷提前的枯水期,130年來最低水位,去夏今春的川渝大旱,水質惡化,白鰭豚難覓蹤跡……長江最大支流——漢江,在其上游嵐河流域考察發現,星羅棋佈的小水電一座挨一座,嵐河上超過一半以上的河段已經接近斷流。

  “投資見效快”,水電已是陝西安康“支柱產業”,長江支流正在被大大小小的水電站包圍,生態危機已現端倪。
  今年以來,長江水危機的呼喊開始不斷見諸媒體。不斷提前的枯水期,130年來最低水位,去夏今春的川渝大旱,水質惡化,白鰭豚難覓蹤跡……中科院4月14日公佈的《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2007》顯示,長江近年來一直處於不斷惡化的狀態。而本月中旬,本報記者深入長江最大支流——漢江,在其上游嵐河流域考察發現,星羅棋佈的小水電一座挨一座,嵐河上超過一半以上的河段已經接近斷流。
  2003年電荒之後,在西部能源基地的定位下,長江上游的小水電在圈河-流域滾動開發中成級數增長,在梯級開發的規劃中,古老的河道被不斷地蠶食。
  以浙江商人為主的民間遊資和當地金融信貸為小水電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融資管道,並最終成為了當地GDP增長的推動器。
  而與此對應的是,據陝西安康市水利局介紹,該市的水電開發率已經達到92%,和岷江等其他長江支流一樣,上游的水電開發已經深入毛細血管,水源涵養地的生態危機已現端倪。

《南方都市報》特派記者楊傳敏 陝西報導 深度郵箱:shenduduzhe@126.com


4月14日正午,陝西安康市平利縣黃白馬峽谷,藍山村村民張丹荒提著竹簍,在枯乾的河道裏撿拾最後的魚仔。這裏曾是霧氣靄靄的幽深河谷。.jpg


已停工大半年的龍洞河電站,它重新開工建成後,將吞掉嵐河上游三條支流:南溪河、龍洞河、正陽河。.jpg

河枯死了幽深河谷萎縮成了一片石灘

  八仙河死了,作為嵐河幹流的一段、漢江的一級支流、長江的二級支流,它的生命在2007年4月12日結束。
  當天晚上,背靠大巴山脈的陝西省安康市平利縣,居住在正陽鄉絲棉園村的人們發現,流過門前的八仙河水快幹了。兩天前,渡船口水電站試運行,攔河的10米壩截走了上游幹流上所有的水。河道在烈日下一點點乾枯,不安讓兩個村民喪失了理智,他們悄悄在河水裏投毒。4月13日傍晚,死魚浮在水面,幾乎所有人都跑到河邊“撈了最後一把”。
  藍山村的村民張丹荒,當天在渡船口電站當班做小工,沒趕上時候。第二天中午,太陽正烈,張丹荒提著竹簍,在枯乾的河道裏撿拾最後的魚仔。
  張丹荒撿魚的所在地——“黃白馬”峽谷,如果當地人不說,很難相信過去這裏是一個霧氣靄靄的幽深河谷。現在源頭無水,黃白馬已逐日萎縮退化成了一片石灘,暴露在乾枯的日光下,泛出陣陣魚腥味,蒼蠅嗡嗡飛在石縫間。張丹荒和幾個同伴踩在被河水磨潤的大石頭中間,尋找黃白馬最後的魚。
  記者在河溝裏碰到張丹荒時,他正扳開石頭尋找石縫裏臉盆大小的水澗,幾條手指粗細的小魚兒在遊動。“它們本來都活不成了”,張丹荒把魚撈起來,放進竹籃。他扳開另一塊石頭,看到背後的小魚已經變成一堆魚幹。烈日下,魚在遊動中慢慢死去,是比血腥更甚的殘酷。
  張丹荒身後是兩個住在附近山坡上的婦女。她們拎著鮮紅色的塑膠袋,像張丹荒一樣扳開石頭尋找,把死去的貼崖魚一條條撿進口袋。貼崖魚喜歡趴在潮濕的石頭陰面,是嵐河裏常見的土魚,但現在它們的生命已隨著河流一起消逝。
  收穫不多,撿魚人顯得有些愁苦,兩個農婦告訴記者,因為這將是她們最後一次得到黃白馬的魚。

100多公里幹流上至少幾十座水電站

  “瀑布杉松常帶雨,夕陽彩翠忽成嵐”——曾經的嵐河,在唐代詩人王維的筆下是一幅氣韻流動的光影。然而,就是這條美麗的河流,正在和陝南的大多數漢江支流一樣,在從下游到上游的“梯級開發”中面臨生存危機。
  令“黃白馬”斷流的渡船口,是嵐河幹流規劃的六級開發中的第四級,在它的上游,500千瓦以上裝機的電站有南溪河電站-龍洞河電站-正陽電站,在下游500千瓦以上裝機的有松鴉電站-趙坪電站-向陽電站-龍安電站-滴水崖電站-王家埡電站-藺河口電站-方埡電站-新春電站-花壩電站-相子壩電站。在它的支流,無數小水電深入它的血管深處,甚至源頭。
  這些水電站密密麻麻排列在安康市水利局的水電規劃圖紙上,圖紙不斷增補新添。沒有人清楚嵐河上水電站的精確數字。記者沿著幹流數數,共有十幾座水電站,加上規劃的8座,100多公里幹流上至少有20多座水電站。而在嵐皋縣花壩電站,一個負責人告訴了記者另一個數位,在他們上游包括幹流和支流,至少還有70座水電站。
  在剛斷流的八仙河段,渡船口電站,這個絲棉園村村民參與修築的水電設施,正在成為讓當地人不安的源泉。住在半山坡的張學斌,一個在坡上種了7畝土豆和玉米的老農民,正為過去本來取之不竭的水發愁。幾年前,他吃“龍洞”水,水柱直徑約有2尺,一個人抱不過來,冬暖夏涼,常年奔流不止,可以喂飽整村100多人。但在下游渡船口電站的引水隧洞挖通之後,龍洞水已經逐漸減小到消失。站在位於半山的荒涼洞口旁邊,已經很難想像當時村民排隊接水的情形。
  “山上吃水越來越困難,(龍洞水)是被水電站引走了”,張學斌說,他的兒子兩年前和村裏年輕人一起給渡船口水電站挖隧道,當時兩父子就在疑惑,這隧洞會不會引走他們的水。後來,隧道挖成了,龍洞果然斷了流。
  村支書劉全山帶著一些村民找水電站討說法,他記得水電站當時很委屈,他們說,隧道和龍洞隔得遠,怎麼能怪電站呢?有個村民很氣憤,說,“你殺豬的時候,只在喉嚨上放了一刀,怎麼全身的血都沒有了呢?”
  討了多次說法之後,渡船口答應給這個村子3000塊錢,在附近山上找水源修一個過濾池。但這筆錢遠不夠建成這個村子的供水系統,而且至今沒有兌現。也有村民說,水電站至今還拖欠著他的工錢。
  龍洞出不了水,門口的八仙河又乾枯了,這個村莊的130多口人、幾百頭牲口的用水將越來越困難。“山區沒有資源”,張學斌說,村民也沒有能力自己再修水渠。現在住在山坡的人們只好在自家門口挖個小池子蓄雨水,蓄著蓄著就變成了黃泥湯。

隧洞引水落差發電,近一半河道斷流

  從安康出發,沿著207國道往上走,經過嵐河流域最大的安康水電站,從漢江幹流過渡到嵐河下游,經過藺河口電站,從嵐皋縣到平利縣。沿路可見,河道被一座座水電站分割成一塊塊庫區,庫區被承包給不同的私人老闆,他們每年交一筆錢,可以獲得河道的采沙權,沙子在山區的農村建設中迅速演變成公路和房子。河流在走馬燈式的開採中推動著當地經濟的發展。
  藺河口電站是嵐河上最後一座庫容電站,這個電站裝機容量有7.2萬千瓦,屬於陝西省水電投資公司。4月14日,這座水電站的下游已經接近乾枯。在這座水電站的調度記錄上可以找到原因——4月枯水期,藺河口電站大部分時間都在蓄水,通常平均只有一台機組放水發電,水被蓄在了1.47億立方米庫容的庫區,不能往下流。
  在藺河口之上,比築壩引水更甚,隧洞引流的開發正在從下而上深入到河源地區,工人們用挖洞的方式,把水一段段引入山洞,再利用幾百米的落差發電。
  順著100米落差,魚從隧道進入發電機組,被切成了碎片。
  桃源電站是嵐皋境內的一個小型水電站,共有9個工作人員,裝機只有600千瓦,這個2002年建成的電站,通過從山裏打隧洞的方式繞過了天然河道,把水直接引入發電機組。在桃源電站的發電機之上,被繞過的河道像黃白馬一樣萎縮死亡,最終成為採石場。採石聲和發電機的轟鳴互相和應,這是新興的生產空間,也是死亡空間。死亡的除了從高處跌落的魚,還有一條美麗的河道。
  裝機容量1200千瓦的向陽電站,在它出水口下方200米,就是龍安電站的入水口。挖洞——引水,小水電一座緊貼一座,嵐河上超過一半以上的河段已經接近斷流,尚未斷流的河段,附近也有水電站正在規劃或施工。可以想像的是,如果這些規劃或者建設中的水電站全部投產,那麼嵐河的大部分都將斷流。

河斷魚死,小水電正在嚴重破壞生態

  幾天前,水利部部長汪恕誠曾經表示,對長江的開發應以60%為宜。然而,繼三峽開工,自西部大開發之後,按照“能源基地”定位,中國水電開發的重點已逐漸從中下游轉入上游。據安康市水利局統計,現在該市的水電資源開發率已經達到了92%,只剩下平利縣嵐河流域還有開發空間,星羅棋佈的小水電擠滿河的上游,榨幹河道。政府報告中提及水電已經是“安康的支柱產業”。
  “山是龍,沒了水,就不行了”,陳克忠是個風水先生,當地人起屋駐墳都要經他指點。他和大巴山下的水有經年累月的感情。年輕時,陳被稱為水閻王,據說最長的潛水紀錄是2分27秒。現在年紀大了,他喜歡在水邊垂釣,特別喜歡釣黃白馬的魚。
  “桃花魚很美,身上五顏六色的閃光,3月桃花開的時候上來”,陳克忠的神情裏充滿了對過去的無限留戀,他說,娃娃魚、桃花魚,鯰魚……此前都是嵐河的常客,一條嵐河都是娃娃魚,大腦袋,滑溜溜的,漲水時喜歡把頭靠在岸邊擱淺。十幾年前,在黃白馬的山洞,每年二三月份就有魚群順著山水往外擠——桃花魚、鯰魚、鱸魚……而現在這些江河洄游魚被大壩阻礙、被水電站尖銳的刀片切割,已經在河的上游絕跡。
  “有些人急功近利,認為魚值什麼錢呢?”長江水利委員會教授級高工陳進以前築壩15年,現在改為研究水電站對環境的影響,這是個180度的職業轉彎。他說,築壩會影響江河洄游魚類的生存,而斷流對魚類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小水電雖然不顯眼,但它正在破壞中西部的水源涵養地。
  河流斷流帶來的影響非常深遠,陳進說,比如山區河流和地下水相連,它的脫流將使地下水水位下降,影響沿岸植被的生長。而植被又是水源涵養的基礎,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其中生態資源的損失難以估量。
  據媒體披露,國家環保總局曾調查四川省石棉縣小水河,發現全長34公里的河道兩岸,已建和在建的水電站達17座之多,平均兩公里一座,河水被大量引走後,地表水基本斷流,河床大面積乾涸,部分與河段相連的山體開始出現滑坡。

“挖洞引水”掏空河流

  據長江委統計,長江九成的水能資源是集中在上游地區。“從武漢到上海,落差也只有十幾米,但在源頭,只需要幾公里,就有幾百米落差”,曾有十幾年築壩經歷的陳進說,在山區,只要很少的投資,就能獲得豐富的水能效應。
  “挖洞引水並不是新生事物”,據平利縣水利局分管小水電的副局長袁勇介紹,這是由山區特點決定的。
  一則,在高海拔修水庫風險大,需要報省裏或者國家審批;二則,修水庫涉及到搬遷和淹沒補償,成本比較高;三則,修隧道的路線更短、投資更少。一般小水電的修築成本,一個千瓦只需要6000塊錢投資,不會超過一萬塊錢,而築庫往往需要單位千瓦1萬以上的更大投入。安康市水利局副局長陳彥明舉例說,古仙洞水電站就是因為修築了水庫,成本太高,至今負債累累。
  這三大原因,決定了在藺河口以上的嵐河流域,規劃的都是隧道引流式的水電站。在河中心修10多米高的攔河壩,把水盡可能多引入兩三公里長的隧洞,利用兩三百米的高度差,來多少水,發多少電。
  這些水電站在縣裏做好勘測規劃後,便通過各種管道招商,記者在網上查到了幾份這樣的專案招標書,上面一般會注明,“10年可收回投資”。這是徑流式水電站的生產模式,正是在這樣的模式下,河流在“滾動式”梯級開發的浪潮中被掏空。

梯級開發、寸水必爭,生態惡化

  “所謂梯級開發,就是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在水能豐富的地區,應當有計劃進行多目標梯級開發”,陳彥明這樣介紹,他說,按照《水法》,“梯級開發就是一寸也不能浪費”。
  安康水利局專案科科長王長軍說,“水能利用必須合理、充分,不造成浪費,所以就應該‘寸水必爭’”。他說,如果規劃裏隔了一段河道沒有利用起來,就需要解釋原因,一般不外乎如下:流經農田、集鎮,或者地方文物。他說,但人跡罕至的山谷、類似於梯田的坡地不在保護之列。
  正是在這樣的原則指導下,梯級開發和挖洞引水相組合,令作為漢水源頭大巴山脈的每一片河谷都面臨著生存危機。從嵐皋往上,河流大部分已萎靡成一條細水,其中一半已經成了石灘。車走在沿河修築的泥土路面,飛揚的黃土混合著沙子彌漫在空氣裏。河流的石漠化,正在成為山區的風沙來源,區域的整體生態環境正在惡化。
  記者查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正如地方水利局所解釋,其中第二十六條是“國家鼓勵開發、利用水能資源。在水能豐富的河流,應當有計劃地進行多目標梯級開發”,但在這句話之後,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建設水力發電站,應當保護生態環境,兼顧防洪、供水、灌溉、航運、竹木流放和漁業等方面的需要”。
  “每一寸水頭都要利用起來,這是傳統的設計觀念”,水利專家陳進說,現在大部分小水電站都沒有考慮基本的生態流量,只從技術和經濟角度提高河水的利用率。河道的季節性脫流不僅僅發生在安康,陳進曾經到長江流域的岷江上游考察,也看到了類似情形。但實際上,“每一寸水頭都利用起來”不應鼓勵,“如果河流斷流,嚴重影響了漁業和生態環境,應該算是違規”。  “但其實河流不會幹,水不會全部引完”,平利縣水利局副局長袁勇說,因為雖然大壩截了水,但還有山泉水和雨水。他說,所以在豐水期,河道裏依然有水。

小水電在擴張浙江“炒電團”蜂擁而至

  王長軍,1978年從清華大學畢業後,回到了安康水利局工作。他看著安康的水電站從無到有,一直到現在的接近飽和。當年在鄉下,王長軍見到過只有飲水機大小的水電站,裝機1.5千瓦,僅供應一家一戶。之後經歷了上世紀90年代的農村電氣化,國家出資修了一些小型水電站。  “但真正一窩蜂而上民間投資小水電是發生在2000年,特別是2003年之後”,王長軍說。
  2003年,是小水電投資的拐點。當年的一個資料令很多人印象深刻,31個省市,就有29個省市的電不夠用。也是在這一年,煤炭作為不可再生資源的瓶頸日益凸現。國家召開會議調整能源結構,相對於耗能、污染大的火電,水電再次成為重點扶持對象。敏感的浙江商人就是這之後來到了安康。
  2003年,陳志新還是浙江麗水土地管理局的幹部。當年他遠赴安康考察之後,離開了機關單位,成立了星光公司,開始投資安康的水電業和旅遊業。據平利縣水利局證實,他當時確實和政府簽約,拿下了龍洞河流域的梯級水電站開發專案。之後,陳志新和平利縣在西洽會上簽約。  地區差異,電力資源的緊缺,加上西部大開發的前景,讓陳志新尋找到了機會。這個出身房地產行業的浙江人,在安康卻選擇了水電開發。他在當時認為,房地產雖然利潤高,但是有風險,不像水電站,回報可以預期。
  但陳志新的設想並沒有實現,2006年,他投資的龍洞河電站停工,今年,這個專案轉讓給了同樣來自浙江的銀海集團——一家經營過房地產的公司。
  也是在2003年,陳志新的麗水老鄉葉良孝到了嵐皋,和當地政府談成了初步合作意向,從此葉良孝成為了他的家族投資嵐皋水電的引路人,他告訴記者,名下共有30多個股東,共集資5000萬。他們幾乎把麗水的所有資產都轉到了嵐皋。葉良孝和兄弟合開了6000千瓦的鐵佛電站,他的大兒子開了4000千瓦的官元電站,他介紹過來的朋友開發了3750千瓦的嵐河灣電站,現在這個嵐河灣電站已經發電。
  而當地銀行也樂意為葉良孝提供支持,經過陝西省農業發展銀行批准,一筆3000萬的貸款項目已經初步談成,利率按照人民銀行標準。據葉良孝介紹,這兩個電站總共需要7000萬投資,除了貸款的3000萬,其餘款項已經自籌資金解決。至此,葉良孝完成了鐵佛電站和官元電站的融資。
  陳志新和葉良孝,都是來得比較早的浙江人。在他們之後,越來越多的民間遊資湧入山區。2006年9月8日,21個浙江老闆在琵琶島上開會,成立了小水電行業協會。但投資小水電的浙江人遠不止21個,陳彥明說,浙江人一般是一個家族接著一個家族過來,一個家族投資一個縣。先過來幾個人到縣裏面考察,他們是老闆,會召集股東,而後在西洽會上簽約。

“滾動”開發,貸款不愁

  除了浙江人,還有福建人、香港人、重慶人,也有在本地開礦的礦主,這種家族式的經營,在穩定利潤的驅動下,正吸收了四面八方的資本,浩浩蕩蕩投入西部能源開發的資金鏈條。
  一位元投資小水電的老闆告訴記者,流域的梯級小水電開發一般採用“滾動”模式。開發商可以先自籌資金,然後按比例從銀行貸款,在建成一個水電站發電之後,這個開發商會獲得信任和聲譽。自然會有更多的資金流過來,這樣完成一級級小水電的融資。
  比如,據安康市水利局介紹,陝西商洛人付青林就是以古仙洞為起點,陸續開發了渡船口電站和松鴉電站,他還用了一千多萬架高壓線把水電站發的電連上了國網。渡船口電站的一個職工告訴記者,事實上他們的投資還不止這三座電站。
  但現在和付青林的事業擴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古仙洞仍然是當地農業銀行最大額不良貸款。據平利縣支行的項目部經理方勇介紹,古仙洞水電站最先是國營電站,在上世紀90年代由縣水利局開發。因為涉及到淹沒補償、加上工期拉長,建設成本從3200萬經過三次調整到了9000萬,還曾經在1995年停工,農行一共為這個電站提供了3824萬貸款,其中一部分已經通過國家剝離銀行不良貸款的方式轉給了一家實體公司。至今,古仙洞電站仍然欠了銀行2500萬貸款。
  這筆錢在去年到期後,就成了該支行有史以來最大額的不良貸款,占了總貸款額的40%。但支行無可奈何,“農村有句話是不怕賴賬的閻王,只怕賴賬的精光”,方勇說,現在這筆錢令他們騎虎難下,他認為5年之內很難收回,只有寄希望于付青林的水電站早點賺到錢。
  雖然吃了不良貸款的虧,但平利縣農行支行仍然認為,撇開古仙洞開發的特殊情況,小水電仍然穩定和效益兼顧,是一個可以繼續考慮的貸款項目。“事實上平利縣很難找到好的項目放貸”,方勇說,一些金融機構紛紛為小水電提供貸款。而他也曾經上報過松鴉電站和渡船口電站的貸款申請,但省農行沒有批復。因為缺乏有效益的經濟實體,當地銀行的放貸大多集中在資源型行業,除了小水電,農行還放了120多萬給某個礦產公司。

美麗峽谷難敵小水電開發洪流

  正是在民間遊資和信貸業雙雙鼓勵的背景下,漢江流域小水電的開發正在深入河源地區,包括嵐河源頭的讓河河谷。
  讓河河谷是嵐河流域所剩不多的幽深之處,走進河谷,非常強烈的感覺是山間滋潤的水汽,流淌的河水異常純淨,兩岸是沿流水生長的樹木,在讓河的上游,樹長在水中,枝葉在水裏生長,樹的領域和河的領域相互重疊,很難分清。青苔爬滿了沿水岸的石頭,再往上是層疊的蕨類植物,殷紅色的杜鵑花插在綠色的山林間,密密的層林像山峰一樣層巒疊嶂。深山裏沒有人家,桃花肆意開放,獼猴桃樹在狹窄的山道上觸手可及。
  這片美麗的峽谷被叫做“天書峽谷”,在未來幾年,它也將被小水電開發的洪流淹沒。因為“沒有農田、沒有城鎮、沒有文物”,完全符合建電站條件,這裏將建成一個讓河水電站,之後“天書”河谷將變成第二個死亡的黃白馬。
  “天書峽谷是化龍山風景區的起點,只是邊緣”,平利縣旅遊局副局長黎盛勇說,千家坪森林公園、大草原、峽谷已經被規劃為化龍山風景區,去年秋天以後,平利縣給這個風景區做了一個大的旅遊包裝項目,現在這個項目正在爭取申報國債。“隨著整體環境的惡化,安康生態資源的價值將越來越大”,黎盛勇說,平利是南水北調的保護區,也是西北的肺葉。生態意義遠比開發意義更大。
  所以,曾經有人大代表提議平利從南到北4條河流不應該修水電站,但這個建議沒有得到重視。現在除了黃楊河,所有的河流幾乎都遍佈水電站。“讓河水電站會佔用3公里河道,而讓河一共有8公里河道”,黎盛勇說,所以人大已經立項通過了。
  “水電投資見效快,招商引資遠比旅遊投資容易”,平利縣招商局局長陸恂彥說,旅遊項目投入大,回收週期長,而且需要前期規劃、後期行銷,投資幾十年後才能收回。而水電站雖然投入大,但回收快,據說以前還有人倒賣過小水電批文,現在陝西已從嚴管理。
  陸恂彥把平利縣的招商廣告印到了自己名片的背面,他非常清楚平利縣招商的區位劣勢,他說一般資源型專案,比如水電、礦產招商比較容易,但勞動密集型項目招商困難。在剛結束的西洽會上,服裝、玩具、機械加工都沒有引進專案。
  在發電、挖沙之後,河流提供了自己的第三次價值,耗電大戶——如水泥廠、鈀鹽廠紛紛落戶安康。然而這個地區發的電仍然用不完,要通過金州變電站,以0.27元一度的價格往北送到省會西安、往東送到湖北十堰。

多頭管理卻無人監管,小水電無序發展

  在嵐皋和平利交界的松鴉電站邊上,烏藥山莊的村民圍著一堆堆新鮮的水泥議論紛紛,他們並不清楚電站將給當地帶來什麼。有人認為電站將給農村帶來新的發展機會。
  但在水電站已建成的兩岸山谷,電站並沒有為山村帶來實際的經濟利益。絕大多數農民仍然去山西下煤窯,去西安建築工地、去內蒙古拉高壓線……
  在安康開發水電的一位元外來老闆對記者發表了這樣的看法,他說,“商人都是逐利的,讓人們安居樂業,監管應是有關部門的職責”。
  按照平利縣水利局的說法,小水電的審批應該走這樣的程式——經水利部門批准,然後通過計畫局立項,和電力局簽署上網協定,再請有資質的部門勘測,經水利局的計畫部門之後再環評。平利縣水利局說,陳志新的龍洞河電站停工就是因為程式沒有走完才出了問題。
  據記者調查,小水電對生態環境影響的監督仍然是空白。
  安康市環保局副局長阮英鬥說,在經過環保審批之後,水電的生態影響評價就超出了環保局的管理範圍,轉而交付水利局管理。環保局只管水質,生態影響不在職權範圍之內。
  而安康市水利局認為這個許可權並不明確,陳彥明說,只是在近兩年,省水利廳、發改委才發文要求預留生態用水。但監督職權至今仍不明確。而且現在水電還是多頭管理、各自為政,2001年水電管理權曾被調到經貿委,但經貿委“沒有管這個事”。陳彥明認為,沒有專門的水電管理機構,是小水電無序發展的主要原因。
  從源頭開始,長江支流正在被大大小小的水電站包圍。“從經濟效益講水頭利用,肯定是最優的,但現在並沒有把環境損失算進去”,作為長江流域規劃修編的領導組成員之一,陳進坦言,這個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編制的規劃,僅從技術層面考慮充分利用水能,而沒有考慮生態影響,上游的水土流失表明,過去的技術觀點已經非常落後。
  “河流不會說話,長江委要轉型,做河流代言人”,陳進說,“築壩影響環境,技術上也很難創新,築壩是沒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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