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報2007年06月20日
春秋小議之鄢烈山專欄
對山西黑磚窯事件,中華全國總工會6月18日下午在北京舉行新聞發佈會,用“十分憤慨和震驚”等字眼來表達全總的態度,並稱“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出現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的”。雖說是工會開的新聞發佈會,並沒有採用此前央視報導的定性“非法用工”,而稱“黑磚窯案為黑惡勢力團夥犯罪”。這麼說,下回該由公安部召開新聞發佈會了。
山西黑磚窯事件或稱山西奴工事件,從6月7日網路上出現《誰來救救我們的孩子?——400位父親泣血呼救》至今,事情的真相被不斷揭露和證實。媒體上有許多“令人震驚”和“高層震怒”之類的說法。我的良心也不斷受到考問:對此慘無人道的案情,我怎麼就不震驚呢?
我承認,我的閱歷非常有限,雖然出身貧苦農家,18歲以前一直忍饑受凍,但朋友描繪的貴州甘肅某些地方赤貧到沒褲子穿的景象我還真沒見過。初到廣州,楊箕村迷宮般“握手樓”的亂象大大超出我的想像力,大體可以用“震驚”來形容我的瞠目以對。
然而,這些年來,我的見聞日廣,不論是“非法用工”的民工,綁架來的童工,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工”,還是打手,弄殘等情節,都聽得我耳膜起繭了。試問,一些鄉村女孩甚至女學生,被拐騙或綁架,逼她們做“雞”,不從就先輪奸,再關起來餓飯、猛打,直到她們認命。這樣的事只有上千起嗎?“烈女跳樓”都沒有“新聞價值”了。這些“性奴”比山西黑磚窯那些“奴工”的境況好嗎?說到8歲的童工,這些年常報導被操控的“賣花童”,也就七八歲吧?更悲慘更常見的是馬路邊的乞兒,從一兩歲到十幾歲,或殘或病,或昏睡或匍伏在地,據說大多是被拐來的。前些天網上有帖子和照片,懷疑一個乞兒的眼睛是被操縱者故意弄瞎的。6月15日出的《鳳凰週刊》封面文章是《迷失的兒童》,講的就是一些被5000元左右一個販賣的孩子,多有被“下手太狠”的。大江南北幾乎沒有城市沒有這種慘像,以致有的大都會要設禁乞區來維護“形象”。時常在馬路邊見到這樣的可憐兒,我的心早就麻木了。
還有,前幾天央視《每週品質報告》披露假人血白蛋白,我早就知道有類似的事。七八年前我需要輸白蛋白,醫護人員都勸我別輸國產的,又怕假冒進口的,後來乾脆不輸聽天由命。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最怕血源有問題,感染愛滋病。如今有報導說,“梅西鎮生豬大量病死流入市場”。這期《瞭望東方週刊》封面文章是“癌症爆炸”,重點講了淮河邊的一個癌症村,作為“GPD至上主義的樣本”。諸如此類,不都是突破文明底線、謀財害命的事嗎?
至於山西黑磚窯事件中,說到有員警阻止尋子家長解救別人的孩子,有勞動監察人員轉賣脫離虎口的民工,我更談不上震驚。上期《南方週末》報導“鬼妻”案,寫到一個“鬼妻媒婆”賺了1.7萬元,員警罰她4萬元放人;買“鬼妻”的一家花了1.4萬元,員警罰收1萬元了事。如今有一更威風的例子,河北唐山市一有政協委員頭銜、“副團職”的涉黑集團“老大”,竟用裝甲車敲詐他人財產達8億多元……
每天都有這樣的事在發生,我憤慨、“憤世嫉俗”是真的,但要說震驚,那只能是“假震驚”:天天一驚一乍,我早就心肌梗死了!
早就有人問“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而更早耶穌就有了回答:“只因不法的事增多,許多人的愛心才漸漸冷淡了(《馬太福音》第24章)。”
難道我們只有忍受,只有望天祈禱嗎?當然不是。
有海外觀察者譏笑說,如果中國記者想什麼都能揭露出來,黑磚窯這類嚴重侵犯人權的新聞就會天天有;國內曾有網友說,如果死幾十個平民就降半旗,我們的國旗就升不起了。我的結論相反:如果中國的付振中們有娛樂記者(狗仔隊)享受的追蹤挖料權利,如果死了10個以上平民就降國旗志哀,那麼,這類醜事慘事就會日漸減少,直致變得稀罕。
自然,還要有別的制度和辦法配合。如果曹生村磚窯被解救的民工得到的不是3倍最低月工資和1000元慰問金(被打殘的另有1000元治病費),而是數百萬元的懲罰性賠償(雖然遠低於英美標準);如果瀆職的官員受到的是真正“嚴肅的黨紀政紀處分”和刑事追究,誰敢草菅人命絕無好下場,我相信中國的局面定會有大改觀。
總之,我深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不是一句空話,“人性”是不會這般變態的。
(作者系雜文家)
來源:南方都市報
山西黑磚窯包身工製造之路解秘(組圖)
廣州日報2007年06月26日
如今偌大的磚窯冷冷清清
出磚的窯口外還有一些殘磚
長滿鐵銹的鋼條鎖住了關窯工的房子
狗是磚窯必不可少的配置
6月22日,山西省洪洞縣曹生村王兵兵的磚窯空無一人,連日的陰雨讓這裏格外濕滑。一場風暴過後,這座存活了四年的黑磚窯顯得格外冷清,只有幾隻狼狗在窯口溜轉著,對每一個到來的陌生人狂吠不已。
5月27日,洪洞警方在一次名為“飛虹亮劍2號”的行動中,在曹生村王兵兵的磚窯裏解救出31位被長期禁錮、遭受非人折磨的當代“包身工”,並發現一名窯工被打死後被打手私自掩埋。至此,山西黑磚窯“包身工”事件沉沉的鍋蓋被揭開。
事件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當地政府的預料,6月14日,胡錦濤、溫家寶等4位政治局常委對黑磚窯問題作出重要批示;6月22日,山西省省長于幼軍向受害農民工及其家屬道歉、檢討;同日,山西解救黑磚窯農民工增至359人,其中童工12人。
一個非法黑磚窯為何能存在四年?這條當代的“包身工”之路如何形成?其他未得到解救的數百名窯工又身陷何處?
民警貪功揭開黑幕的蓋子?
洪洞縣宣傳部副部長李穎明這些天一直在忙著應付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他坦言,調查黑磚窯案件和處理善後事宜現在是“縣裏壓倒一切的大事”。
李穎明告訴記者,王兵兵磚窯虐待窯工事件曝光後,全國各地有數百個電話打到洪洞縣政府,有尋找孩子的,但更多的是罵洪洞官員沒有人性。“現在縣委書記、縣長都不敢接電話了。”
李穎明覺得,洪洞在這次“包身工”事件中承擔著這樣不光彩的角色頗有些冤枉,“這個事情其實不是所謂的媒體揭黑,是我們的民警主動查的。”李穎明見到每個記者都這樣強調著。
現在,李穎明仍然對廣勝寺派出所的做法頗有微辭。
5月27日,洪洞縣一如既往地平靜,廣勝寺派出所實施了一次“飛虹亮劍2號”的民爆物品排查行動悄然進行。在曹生村王兵兵的磚窯裏時,民警偶然發現三名工人蓬頭垢面,衣著破爛不堪,有的甚至連褲子都沒有。三個人身上不同程度有傷。派出所民警一問,受傷的工人都是被打傷和烤傷的。
黑磚窯引發的清查“包身工”颶風就此掀起。
“當時派出所的民警給受傷工人拍了照片,目的是為了邀功,他們還把報紙記者請來採訪。我是管宣傳的,我知道媒體的特點,‘狗咬人不算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就是不咬也得讓他咬’。這不,洪洞的黑磚窯就成了全國醜聞了。”在李穎明看來,是媒體的渲染讓洪洞承擔了“包身工”事件的責任。
李穎明對記者說,經過幾周的排查,洪洞虐待窯工的黑磚窯僅王兵兵磚窯一家,其他92家磚窯用的都是本地工人,所以不存在“包身工”現象。
當地媒體曾曝光類似事件
本報記者在山西的調查得知,這起“包身工”事件一開始並未引起洪洞縣有關領導的重視,“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早在3月份,山西當地媒體也曝光過類似的事件。運城、晉城都比洪洞多得多。”
5月27日上午,廣勝寺派出所所長劉林忠得知下屬的彙報後,帶領6位民警到王兵兵磚窯,當即把31名窯工中的26人帶到派出所,但包工頭衡庭漢在此期間逃跑。其中還有8名窯工中途離開,重新返回窯廠。
實際上,當時衡庭漢只是跑到磚窯後面的山上,留下一個8歲的兒子在窯主王兵兵家,中午的時候,王兵兵的妻子張梅還曾給他送過一頓飯。下午,衡庭漢下山,並最終潛逃湖北。
在李穎明看來,是民警的“邀功”心理招來了報社記者,讓事件有了無限制的擴大,。
“農民工們只要動作稍慢,就會遭到打手毆打,因此被解救時個個遍體鱗傷……由於一年半沒有洗澡理髮刷牙,個個身上發出臭味,身上的泥垢能用刀子刮下來。”這是最早報導此事的《山西晚報》記者當時採訪時記錄下來的文字,也是經常被媒體轉載的一段。
請假縣委書記忙回來上班
此後,調查發現,包工頭衡庭漢經常強迫窯工在80攝氏度的高溫下勞作,多人被滾燙的磚頭燒傷,同時,還飼養六七條狼狗對工人進行監督。窯工申海軍左腿被打骨折,張銀磊背部、雙足燒傷,趙二寶面部重度燒傷……
6月3日,又發現甘肅癡呆民工劉寶(化名)被打死這一令人髮指的資訊,屍體被埋在磚廠附近荒廢的墓地裏。被打死的原因只因為劉寶動作慢,打手用鐵鍬猛擊劉寶頭部。第二天劉寶死在屋中,而幾名打手用塑膠布將屍體裹住,埋在附近的荒山中。
由此,這起案件不再是簡單的非法用工、拐賣的問題,而是牽扯到了命案。
讓洪洞當地政府更沒想到的是,王兵兵磚窯場並不是黑磚窯的個案。幾天後,在河南的一個網路論壇上一篇題為《罪惡的“黑人”之路!孩子被賣山西黑磚窯四百位父親泣血呼救》的文章,記述了400名失蹤孩子的父母到山西尋子的經歷,發現黑磚窯最年輕、被禁錮做苦工者只有8歲。這些小童多數是在火車站、巴士站等地方被人販子擄去賣給山西磚窯,開始非人生活。
至此,全國各地媒體雲集洪洞,洪洞一下子成了風暴的中心。
“洪洞出現這麼大的事情是第一次,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記者,現在想來,我們應對這類事情沒有經驗。事件發生時,縣委書記和另外一位縣裏的主要領導請假在忙著操辦兒女的婚事。後來,縣長一看頂不住了,才打電話把縣委書記叫來上班。可那時全國各地的譴責電話已經蜂擁而至了。”李穎明說。
黑磚窯“保護傘”眾叛親離
“包身工”事件爆發後的四周來,王兵兵磚窯一直處於停產狀態,禁錮窯工的三間黑房子由一根鋼條緊鎖著。王兵兵和包工頭窯主衡庭漢都被警方逮捕。
王兵兵58歲的父親——被免職、被開除黨籍的王東己也把自己緊鎖在離家很遠的一處簡陋窯洞裏,躲避媒體的採訪。“我能說什麼呢?只能越抹越黑。”
然而,聲稱“被開除黨籍肯定會少活幾年”的王東己被媒體看成是王兵兵磚窯的“保護傘”,在村裏,他也陷入眾叛親離的境地。不少村民開始四處揭發他的經濟問題。當地政府部門一位元官員也告訴本報記者,黑磚窯事件曝光後,廣勝寺鎮曹生村50名村民代表聯名給洪洞縣人大常委會寫信,要求罷免原村黨支部書記王東己的縣人大代表資格。
洪洞縣人大常委會一位副主任到村裏主持村民代表大會。經過投票,已經依法罷免了窯主王兵兵之父、曹生村原黨支部書記王東己的縣人大代表資格。
丟了人大代表的身份,王東己承認自己是“咎由自取”,表示接受這一處理結果,並再次為他的失職表示懺悔。“因為我的失職,這起事件為曹生村、為洪洞縣帶來這麼大的負面影響,我只能說‘對不起’。”同時,王東己再次強調他的兒子王兵兵根本就“不敢也不肯告訴我”磚窯的實際情況。
王東己告訴記者,王兵兵原來在洪洞縣焦化廠上班,但後來“嫌工資低了,老鬧著要自己做生意”,他還多次勸過兒子,但不管用。王兵兵一度搞過運輸業,也承包過兩年村裏的農田灌溉業務,但都沒掙到什麼錢。2002年,他還曾開辦石灰窯,但適逢臨近的廣勝寺風景區搞建設,石灰窯因被本地電視臺記者三度曝光,不久就被環保局給關了。
2003年,王兵兵貸款5萬元辦起了磚窯。王東己說,磚窯是沒有手續,但說他是“保護傘”,他覺得冤枉,“全縣93個磚窯,95%沒有辦手續,都開著,怎麼就說我是保護傘呢?”
王東己否認此前媒體所講的磚窯暴利的說法,“一塊磚能賣到3毛錢的話,兵兵還用得著承包給別人?在我們這兒,一塊磚就是1毛1或1毛2,一萬塊磚也就1100~1200元,但需要電費60元,煤費270元,另外還需要運輸費,如果請當地人,每一萬塊磚人力費用還要600元,根本掙不到什麼錢,遇到下雨泥磚泡淹,還要虧本。”
廣勝寺一位姓劉的建築工人告訴記者,村裏人要修房子一般都不買王家的磚,因為他們家的磚尺寸不合格。這些年王兵兵的磚好像是賣到其他地方,生意並不是很好。
在生意沒有進展、掙錢無望的情況下,2005年年底,一個偶然機會,王兵兵認識了河南人衡庭漢,雙方一拍即合,王兵兵把磚窯承包給了後者,也正是從這個時候,磚窯開始演變成了人間地獄。
衡庭漢,55歲,河南省淅川縣盛灣鎮衡營村人,早在1995年就開始承包磚窯。
2005年年底,王兵兵磚窯的磚機壞了,王東己父子帶著磚機到運城維修。維修時,父子倆認識了一個名叫衡庭軍的人,衡庭軍正是包工頭衡庭漢的弟弟,在山西永濟市承包磚窯。衡庭軍告訴王兵兵,他們一年能生產1000多萬塊磚。年產量只有幾十萬的王兵兵問衡庭軍:“想不想到我們那兒去做?”
2006年3月,衡庭軍的哥哥衡庭漢到王兵兵的磚廠面談。雙方達成口頭協定,生產1萬塊磚王兵兵給衡庭漢360元。2006年3月,王東己找來一輛大客車,王兵兵去運城將衡庭漢帶的20多名工人接到磚場。從此,衡庭漢一家的犯罪觸角伸到了洪洞。
洪洞警方經過調查後認定,衡庭漢的犯罪具有明顯的家族性質。衡庭漢除了哥倆外,其妹妹在渭南做生意,也不斷地組織人向衡庭漢兄弟輸送窯工。楊小蘭是衡庭漢的第三任妻子,45歲,是湖北省鄖縣人。夫婦倆在鄖縣城關鎮購有一套住房。洪洞縣宣傳部副部長李穎明告訴記者,平常做點小生意的楊小蘭也向衡庭漢輸送窯工,這次警方抓捕的打手中就有楊小蘭輸送的。
實際上,在衡庭漢的老家河南淅川縣,倒賣、虐待窯工的不僅僅是衡庭漢一家。淅川縣位於河南、陝西和湖北三省交界處,這裏的人承包磚窯有20多年的歷史。而衡庭漢進入這個行業也有12年之久。
山西芮城縣一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磚窯主告訴本報記者,山西磚窯包工頭十之八九是河南省淅川人。3年前他的磚窯就請了河南包工頭,他帶來了5個同鄉作打手。當他發現工頭虐待民工時,擔心政府調查,最後解除了包工頭的合約。
根據記者的調查,從2002年開始,幾乎每年都有3~4單關於淅川包工頭倒賣、虐待窯工的新聞報導,至今得到調查處理的就有十數起之多。
家族成員分工明確
據瞭解,在淅川縣衡營村,衡庭漢做生意就一直很霸道,20多年前,他是村裏第一個想到販賣耕牛的人。具體操作是,他負責販賣耕牛,其弟則充當要賬的打手。1995年後,販牛生意日趨衰落,衡庭漢開始看中了山西包磚窯的生意,開始動心思去拐騙民工承包黑磚窯。
1998年,衡庭漢離開河南,前往山西,每次回到村裏便四處炫耀,說在山西磚窯場可以賺很多錢,他在山西有強硬的社會關係,可以幫助村民去山西承包磚窯生意。
衡庭漢的吹噓確實很起作用,當時除了衡庭漢本人外,他的兩個弟弟全部來到山西做承包磚窯的生意,同時又帶了20個村裏的年輕人到磚窯裏打工。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現在。據瞭解,在衡庭漢的老家,外出的打工的人70%是到山西承包磚窯,這70%多數由於家裏有些本錢,可以支付承包磚窯的“啟動資金”,而沒有這筆錢的村民則在磚窯打了幾年工後,紛紛放棄了這個生意。
衡庭漢自打承包磚窯開始就沒回過家,村裏人聽說他在湖北蓋了座兩層小樓,自己和妻子住在裏面。村裏面,衡庭漢寄錢蓋了座新式大磚房給母親和四個孩子住,村裏有什麼事情都是衡庭軍回來,為了交通方便,趁著村村通公路的機會,他還花錢給弟弟買了輛小轎車,這是衡營村有史以來的第一輛小轎車,掛的是山西牌照。
在這次王兵兵磚窯出事前,衡庭漢一家在承包磚窯上分工明確。衡庭漢夫妻與窯主簽訂承包合同並負責生產,他的弟弟衡庭軍和妹妹專門在湖北、西安、陝西渭南和山西運城一帶以坑蒙拐騙的手段,引誘智障人員和流浪人員到此打工,然後採取暴力手段脅迫他們進行超強勞動,瘋狂榨取受害人的血汗,非但不給絲毫報酬,甚至沒有給予基本的生存條件。
一條當代的“包身工”之路就這樣形成了。
千名窯工今安在?
6月24日,河南人柴偉再次和10余名家長一起連夜從鄭州趕往山西運城,繼續他們山西的尋子之旅。
柴偉告訴記者,他從報紙上看到,有些孩子被警方解救後,並沒有被送回家。他們10余名家長生怕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決定親自去山西看看孩子被解救的情況。
“我的孩子腦子有點問題,如果沒有人送根本回不來。”柴偉說。柴偉介紹,這次一起去的家長,有的孩子是今年丟的,有的則已經丟了6年了。柴偉說這次中央如此重視,他們覺得找回孩子的希望大了很多,但是就怕一個小環節上出了問題,可能就和孩子錯過了。
柴偉認為,被解救的孩子中,很可能讓人再次騙走。他和其他家長都能肯定自己的孩子在黑磚窯內,因為之前在黑磚窯尋找的時候,有工人稱見過他們的孩子。
而像柴偉這樣的家長在河南還有很多很多。截至6月22日,山西共解救黑磚窯窯工359人。而在半個月前,有媒體報導,身陷黑磚窯的孩子達到1000多人,那麼,剩下的“包身工”哪兒去了?
質疑最近一周愈演愈烈
6月20日,曾在網路發佈求助信的400多位尋子父親再次聯名發出呼籲信,聲稱:“轟動全國的山西洪洞虐工事件,只不過是冰山一角,還有一千多個生命正在遭遇危難……救救我們的孩子吧!”
家長們表示,還有許多孩子未能找到或可能被轉移,呼籲繼續加大解救力度,建議擴大查找範圍,全國聯動尋親。多名家長介紹說,經過已獲解救的孩子辨認,他們有的孩子就是坐上同一輛車被拐騙到山西的,至今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在此前,山西省公安廳有關負責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也曾承認,“為了逃避檢查,一些非法經營者會提前將民工轉移。”“這些情況一經查實,將依法處理。”
家長還在信中說,他們有黑磚窯轉移窯工的證據,其中8名孩子家長在山西臨猗縣一位派出所指導員的陪同下,深入窯廠去尋找孩子。尋子途中,他們一行正好遇見開著車牌為晉OM1061的窯主嶽西山,他指著指導員的鼻子訓斥道:“誰叫你讓他們坐你的車,快讓他們下去!”在嶽西山訓斥下,“指導員馬上把我們轟下了車。”
山西省永濟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21日對媒體說,永濟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勞動監察大隊隊長侯軍元、監察員尚廣澤21日下午分別因涉嫌怠忽職守罪和濫用職權罪被刑事拘留。刑拘原因與一名河南籍的17歲農民工在被勞動部門送回家鄉途中又被非法介紹到另一家磚窯做工有關。
文/圖 本報特派記者 柯學東、顧展旭
少年血淚鋪就黑工之路豫晉警方醞釀聯手解救
南方週末 2007-06-14
□本報記者朱紅軍發自河南、山西
數百張失蹤孩子的照片擺在羊愛枝面前,父母們正在醞釀大規模的尋子行動 本報記者 朱紅軍/攝
如果不是黑磚窯,照片上的孩子或許已經進入大學 本報記者 朱紅軍/攝
在黑窯廠做苦力時,17歲少年張文龍被嚴重燙傷 朱紅軍/圖
近兩個月,關於山西眾多黑磚窯扣留大量未成年人充當苦力的消息,在河南省上千個失子家庭中飛快地流傳。百位父母自發組隊,遍訪山西運城、晉城、臨汾等地的數百家窯廠,一條血淚鋪就的“黑工之路”由此被逐漸揭開。
6月9日至12日,河南全省公安展開專項行動,共解救被強制勞動的未成年人29名。山西運城等地警方也展開了類似行動。在公安部的協調下,更大規模的跨省解救行動已在醞釀中。
加急求救信直寄總理溫家寶,上面是一位46歲母親的泣血呼喊:“救出我們被魔鬼哄騙、綁架,而生活在地獄中的孩子吧!”
在這位母親身後,是近千個丟失愛子的河南家長。
2007年6月11日,母親羊愛枝發出了這封信。最近兩個月來,關於山西眾多黑磚窯扣留了大量未成年人充當苦力的消息,在河南省上千個失子家庭中飛快地流傳。包括羊愛枝在內的數百位父母自發組隊,遍訪山西運城、晉城、臨汾等地的數百家窯廠,一條血淚鋪就的“黑工之路”被逐漸揭開。
在最初發起的6位家長中,已有兩人幸運地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其中一個竟是被擔架抬出來的——
這個17歲的少年當時大面積重度燒傷,雙腳已變形。
今年5月,河南電視臺都市頻道曝光此事後,聞訊前往電視臺求救的家長居然超過1000人。
39歲的電視臺記者付振中儘管再三克制,仍在報導中使用了“罄竹難書,慘絕人寰”的標題。“不去現場,你永遠無法想像那樣的觸目驚心。”他說。
這是一條怎樣的“黑工之路”?到底有多少少年深陷黑窯?他們經受的是什麼樣的折磨?解救之路為何如此艱辛?南方週末記者為此赴河南、山西展開調查。
萬里尋子
2007年3月8日,河南鄭州市民羊愛枝未滿16歲的孩子王新磊離奇失蹤。
走遍數百個網吧、張貼數千張尋人啟事後,羊愛枝幾乎絕望了。但3月底,河南孟縣一位家長按尋人啟事撥通了她的電話,重燃了羊愛枝尋子的希望——那位家長的兩個孩子,幸運地從山西一處黑窯廠逃脫。
4月初,羊愛枝踏上赴山西尋子的征途。在運城、晉城、臨汾,可憐的母親甚至長跪在磚窯廠門前,詢問孩子的下落。雖然沒人見過兒子王新磊,但她發現:這些幾乎與世隔絕的磚窯廠裏,埋藏著驚天秘密。
“我跑了不下100家窯廠,”她說,“幾乎每處都有孩子被強迫做苦力。”有些孩子甚至還穿著校服,印有“鄭州某某中學”。而親見的場景令她肝腸寸斷,“他們蓬頭垢面,赤手光腳,磚車拉不動時,監工就在後面用鞭子抽……”
有孩子避開監工的視線,跪下懇求羊愛枝把自己帶走;或偷偷地塞給她紙條,上面寫著家裏位址和電話。
羊愛枝嘗試著帶走他們,但失敗了。有監工對她掄起了大棒。
回到鄭州後,她覺得個人之力難以維繫尋子之路。通過《大河報》上的尋人啟事,她很快尋找到了同盟者:鞏義的張山林、鄭州的柴偉等一共6家人。4月20日,家長們再赴山西。在晉城地區高平市、臨汾地區洪洞縣等地的公安局,羊愛枝蹲在局長辦公室門口,聲淚俱下,終於拿到了當地公安部門出具的協查公函。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他們一舉解救了數十位未成年人。
在鄭州火車站工作的母親小桃,是這些家長中最幸運的一個。3月6日清晨6點多,她15歲的兒子趙海洋在上學路上,被一陌生人以要求幫助搬紙箱為名,強行塞進麵包車。趙海洋先是被轉賣到河南焦作一處磚窯,呆了一周後,趙海洋逃跑未遂。當夜,被包工頭緊急賣到山西。
5月初,小桃在山西晉城的魯村磚窯廠,幸運地找到了自己的兒子。當趙海洋被母親一把擁住時,竟是一臉茫然。
然而,像小桃這樣的幸運家長畢竟太少,黑磚窯實在太多,而他們的尋訪又頻繁遭遇阻力,家長們被迫轉而尋求媒體的幫助。
民間解救
5月9日,河南都市頻道記者付振中與家長們一道趕往山西。經實地探訪後,那些被攝像機偷錄下的場景,令所有觀眾怒不可遏——
在山西萬榮縣六母村附近的4家窯廠中,每個都有一二十個孩子,其中最小的8歲,在磚機前機械人一般幹活。被問及籍貫時,孩子恐懼地看著手拿三角帶的監工,木訥地搖頭。
河南家長尋子的消息,已在窯廠主中互相通氣。部分窯廠轉移了孩子,甚至有窯廠監工看到有人來,就提前用高音喇叭報警。即便這樣,僅付振中目睹的孩子便不下200個。
而自發的解救行動,雖與採訪相伴而行,但卻困難重重。
河南省煙草局一位元家長在電視上認出了自己的兒子,但等他趕到窯廠時,孩子已經被轉移走。窯廠主當著員警的面囂張地說:“我們這沒有啊,你拿出證據來!”
16歲少年劉乙峰,汝州人,在黑煤窯做工48天后被解救。在當地派出所的要求下,窯廠主才給了700元工資。
4月27日,16歲的朱廣輝被解救出來,窯廠主迫于壓力支付了600元工資後,送到山西永濟市城北派出所。第二天,朱廣輝自己坐中巴車回鄭州,結果中途被當地勞動局一監察員拉下車,介紹到了另一個窯廠。這個監察員還收了孩子300元“仲介費”。一個月後,面對家長們的質問,這位監察員面紅耳赤,都市頻道的攝像機記錄下他試圖把錢還給孩子的尷尬場面。
朱廣輝曾答應家長,一起指證害過他的黑心窯廠主。但當天下午,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此時,他的父親正在趕來接他回家。截至目前,孩子依然去向不明,付振中難掩擔憂:“會不會又被擄走了?”
當解救孩子的畫面播出後,意想不到的場面出現了——
自5月下旬起,打往電視臺的熱線電話已累計兩千多個,上千名失子家長手拿相片,來到電視臺求助。而數百位家長則自發聚集山西運城,追隨前方的記者和羊愛枝,奔赴於各地的窯廠之間。
但由於窯廠主們的提前轉移,使得真正獲救的孩子只有四十多個。
黑窯內幕
逃出虎口的孩子,描述了那些黑窯廠的狀況——大都依山坡而建,三面為土山,一面是出口,出口處狼狗當道。監工和包工頭也住在出口處。平素只要大門一鎖,監工居高臨下,整個窯廠狀況一目了然。
而磚窯基本處於僻靜處,孩子們被運來時多半不熟悉地形路況。即便他們跑出大門,也不知該逃往何處。
17歲的張文龍6月8日終於回到了河南鞏義的家。今年3月初,他在鄭州火車站被人販子以迷藥設局,淪為“黑人”。
隨後三個多月時間裏,他一直被禁錮在山西洪洞縣曹生村三條溝磚廠。4月26日,當他和另外3個黑工被迫去還未冷卻的窯口出磚時,被滾燙的紅磚嚴重燙傷。
但工頭沒有把他送進醫院,甚至買來的燒傷膏都是過期的。他還鼓動孩子用土法治療——用黃土往傷口上抹。“這樣的情形,如果繼續感染,完全可以致命。”一位醫生說。
5月底,當地警方前往一窯廠進行外來人口登記工作時,發現了悲慘的場景,張文龍得以逃出魔窟。在山西焦化職工醫院進行緊急治療時,他向醫院職工要了手機,給正在永濟尋找的父親打去了電話。
張文龍的父親說,孩子目前反應遲鈍,常常語無倫次。但被南方週末記者問及磚窯時,孩子咬著的牙蹦出了“監獄”的字眼。
本報記者從孩子斷斷續續的回憶中,勾勒出這家窯廠的驚人黑幕——
苦力們清晨5:00起床,午夜12:00收工。一日三餐均為涼拌包心菜或蘿蔔,饃是冷的。他們3個月吃不到肉,只能眼看監工們享受狗肉和啤酒。由於缺水,黑工們都是三個多月不洗頭、不洗澡,甚至不洗臉,蝨子遍身。
他們睡在工棚裏,床就是鋪在地上的棉絮。為了防止工人在黑夜逃跑,監工會在夜間鎖住工棚大門。整整一夜,吃喝拉撒全在這黑黢黢的工棚裏完成,腥臊味曾令許多尋訪到此的家長聞之即吐。
原先允諾的工資是每月800元,但直到他們被解救時,分文沒有。
6條猛犬就終日守在門外,出逃是不可能的。張文龍稱,他親見來自陝西漢中的一個同齡人,逃跑未遂被打成了殘廢。
當警方去施救時,又發現了8位行動遲鈍的工人,懷疑其為殘障。
2007年春節前後,窯廠兩位工人被監工毆打致死。都市頻道記者暗訪時,甚至從當時埋屍的工人口中聽說,在埋掉他們時,兩個人似乎還有呼吸。
當地警方後來只公佈了一位甘肅籍青年“劉寶”被監工用鐵鍬拍死的情節。而最新的消息是,6月6日上午,毆打致人死亡的磚廠打手趙延兵被警方抓獲並押回洪洞。
運輸線路
這條充滿著暴虐的“黑工之路”,究竟是怎樣的鏈條?
南方週末記者大量接觸了尋子家長以及被解救的孩子,並得到當地警方的配合,一條初步的運輸線路得以揭示。
類似販賣未成年人往山西從事苦力勞動,十幾年前就有發生,但多為個案。巨大的利益驅動了這個地下產業的發展,它的迅速網路化、規模化令人吃驚。那些十六七歲,具備一定勞動能力,但又易於被威嚇控制的孩子,越來越多成為獵物。
起點從人販子和黑仲介開始,他們多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等地搜尋目標。遇到合適物件後,往往採取“介紹高薪工作”等方式,將孩子誘騙至臨近的出租屋。
目前,已有人販子甚至以赤裸裸的綁架方式擄掠孩子。羊愛枝的兒子以及被解救回來的趙海洋,均是在清晨6點多,在大街上被人販子以幫助搬箱子為名,直接塞進麵包車。
經一獲解救的孩子指點,南方週末記者在鄭州火車站附近、商代遺址旁觀察過這樣的一個出租屋———獨立的二層小樓,一鐵制樓梯通上,四周窗戶都被磚封閉。房子位於老城牆內側外鄉人混居處,治安條件差。
張文龍就在這裏被關了24小時。等人數達到一定規模———比如五六個甚至更多,人販子就會派專人聯繫麵包車,實施運輸。可以核實的一條運輸路線如下:從鄭州先至新鄉、焦作———這裏仍在河南境內,也有部分黑磚窯;再越河南境抵山西晉城,至運城、臨汾地區,以及下屬各縣。
為避免後患,同車孩子往往沿途被拆散,儘量避免同鄉相認的可能。
一旦進入窯廠,窯主會扣留孩子的行李、證件,並重新起名,應付人口登記和家長的追尋。
在人販子和窯廠主之間,還有著另一重要的角色———包工頭。每隔一段時間或適逢有關部門檢查,他們將承擔孩子的轉移任務。多位元孩子對記者回憶,包工頭一個電話,他們就會被專門押送轉運到其他窯廠。
在臨猗縣,有窯廠主無意間透露:最近風聲緊,黑工已經轉移到永濟了。趙海洋最先被轉賣至河南焦作的王村磚廠,在一次逃跑未遂後,他又被連夜轉移到山西晉城的魯村磚窯廠,顯然,一張職業化的運輸轉移網已經悄然形成。
罪惡之源
黑工之路背後,是令人心驚的暴利誘惑。
經記者調查表明,人販子介紹一個未成年黑工,可得介紹費400-500元。少年劉乙峰回憶,他親眼看見窯廠主點鈔票給來人支付費用。5月,鄭州鐵路分局曾抓獲一名人販子,在撥通其手機上的電話後,有窯廠主公然在通話中砍價。
但這只是利益鏈條中最不起眼的一環,更大的空間存在于窯廠主和包工頭之間。
在山西,粘土資源比比皆是。與煤礦相比,一個磚窯的成本要低得多——只是人力成本、經營手續和稅費。大部分黑窯毫無身份可言,窯廠主多為當地人,他們利用本地資源負責應付手續和檢查,將窯廠生產承包給外地的包工頭,包工頭再雇人生產。
已被查封的山西洪洞縣三條溝磚廠情況恰是如此。窯廠主為該村支書之子,因其關係,該窯手續全無,卻能照常生產。生產承包給了河南人衡庭漢,每出1萬塊磚,窯廠主支付其360元。而現在每1萬塊磚的市場價,為2000-3000元。
不難看出,窯廠主榨取的利潤在十倍上下,留給包工頭的只是蠅頭小利。
作為“食物鏈”的下端,包工頭在既有利益有限的情況下,必然要克扣工人工資,或設法尋找更低廉實用的勞力。易於控制的成年殘障人及未成年人,自然成為獵取目標。
失子家長們的尋訪經歷,還讓他們懷疑:“和黑煤窯一樣,黑磚窯背後的保護傘,很容易想像到。”一位家長說。
跨省解救
令人振奮的資訊正在傳來,就在南方週末記者在鄭州採訪期間,6月9日至12日,河南全省公安機關已展開“打擊拐騙強制他人勞動專項行動”第一次集中統一行動。在此次行動中,共從黑窯廠解救被強制勞動的未成年人29名,智障人員10名。警方還刑事拘留涉嫌強迫他人勞動、非法拘禁等犯罪嫌疑人58名,行政拘留62名。
更大規模的跨省解救行動已在醞釀之中,並將於近日展開。
6月13日,南方週末記者在河南省公安廳獲悉,河南省高層已專就此事作出批示,有領導將此系列行動,提升到重塑公安機關在人民心目中的公信力的高度,“如果是在座各位的孩子,大家將心比心,我們該怎麼辦?”
而此前,關於此案究竟屬於刑偵口管,還是治安口管的內部爭議,也不再被提及。
河南省公安廳一位元官員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徹底打擊黑磚窯的非法用工,以及如何防止今後死灰復燃,還有賴於勞動監察、工商管理等多部門配合。至於跨省解救,則更需兩省之間的協調合作。
山西運城等地警方近期也展開了類似的專項行動,解救了不少黑工。而家長們希望的是,除去他們視野所及的地區,山西其他地區亦有大量黑磚窯存在,徹查範圍應該更加廣泛。
據悉,河南省公安廳已經把“山西黑窯廠強迫未成年人做窯工”的犯罪行為,緊急上報公安部,請求公安部督促山西警方清查黑窯廠,解救在山西黑窯廠受奴役的那些河南孩子。
羊愛枝的孩子還一直沒有線索,現在她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兩省徹查打擊上,她說,“也許有一天孩子就會回來。”
六位發起家長中,已經有兩位得償所願。另外幾位以及更多的家長們,則依然循著這條罪惡的黑工之路,在山西與河南之間大海撈針。
(文中被拐賣少年一律為化名)
山西萬榮:童工現象“死灰復燃”
南方週末 2007年06月21日
2007年6月15日,在運城萬榮縣,喬國和在詢問磚窯的工人自己孩子的下落
2007年6月17日,在山西運城的臨猗縣,一幫失蹤孩子的家人到磚窯尋找自己的孩子
如何才能從真正意義上杜絕童工現象死灰復燃?而這顯然不是一場迅猛的解救行動所能解決的。
5年前,萬榮縣六毋村曾因使用河南籍童工驚動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並被罰14萬多元結案。
5年後,記者在六毋村發現,這裏的六十餘家瓦窯廠仍有童工,僅記者視野所及便不下20個。但在警方清理前,他們被連夜轉移。
本報6月14日頭版報導《少年血淚鋪就黑工之路豫晉警方醞釀聯手解救》中,河南失子家長提及,山西運城萬榮縣通化鎮名叫六毋村的地方,曾發現大量童工存在。6月15日,本報記者第一時間趕赴當地,進行再度觀察。
隨行的電視記者亦用攝像機留下了這令人驚心的場面。在六毋村村口,六十餘家土瓦窯連綿不絕,已是中午時分,仍未見停工吃飯的跡象。身高一米三四、稚氣未脫的童工散見在各個瓦窯間,僅記者視野所及便不下20個。
孩子們大多從事的是製造瓦坯的活計,記者試了下他們手中的圓柱形制坯工具,重約七八斤,而他們幾乎以每三十秒一次的頻率反復,一日下來以千次計。
孩子們對陌生人到訪分外警惕,被問及年齡,脫口而出17或18歲,旋即散去。一位元孩子偷偷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今年14歲,從雲南來,2月份至今還沒收到工資。當記者提出帶他走時,他流露出遲疑的神情,但很快被趕來的工頭吆喝走。
因誤認記者為河南尋子家長,這位元中年工頭勸慰記者說,“我們都是雲南的,這沒有河南孩子,你們去別處吧。”
一位在窯廠工作的成年人悄悄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此片瓦窯幾乎全被雲南和山東人承包,幹活的孩子一般都是工頭從家鄉帶來,有誘騙來的,也有徵求家長同意帶來的,作為報酬,工頭會在年終給家屬寄2000-3000元,作為孩子勞動所得。
當天下午,記者離開時,工地一切照舊。
等到第二天上午,南方週末記者再赴現場,竟然發現,童工已人跡全無,昨日還忙碌的瓦窯一片冷清,許多甚至人走窯空。當地窯工告訴記者,昨天下午,當地警方前來清理,孩子已經被工頭連夜轉移走,應該不會走遠。
記者趕到正在六毋村村委會辦案的清理小組瞭解情況,數十位窯主和包工頭正在接受筆錄調查。一位元辦案警官和勞動監察人員竟對記者稱,初步清理結果,並未發現童工的存在。
記者無從得知此次清查的最終上報結果,但意外地從該縣勞動監察部門獲悉,正是這個六毋村瓦窯,使用童工歷史由來已久,屢禁不絕,2002年甚至驚動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並責令省市徹查。
南方週末記者從當年該縣上報勞動保障部的調查報告中獲悉,當年公然使用童工的單位實為六毋村磚瓦建材集團,其管理層與村委會一套人馬,兩塊牌子。
該集團對各瓦窯的生產銷售和勞動用工不進行實質管理,只是每年向各窯主收取一定費用,作為其管理和統一向各職能部門上繳的經費。無論集團還是各瓦窯均未進行工商登記,每個瓦窯基本上實行“計件承包、工頭管理”。
而報告中所述的童工分別來自河南商水縣石牆鎮和姚集鄉,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工資拖欠和工時超長,以及生存條件惡劣的現象。
該報告還揭示了造成童工現象的主要原因,一、村委會作為村級基層組織,非但不嚴格管理瓦窯,甚至阻撓檢查,二、地方政府尤其鎮政府重經濟,輕管理,對鄉村企業監管不嚴,三、各職能部門履職不到位,只收費,不管理,等等。
當年的童工案,最終以罰款14.8萬元結案,當地勞監部門曾表示,吸取教訓,加強工作,預防事件再次發生。
然而,五年一輪回,童工現象依然在原有的土地和監管下頑強存在,並且規模甚至有擴大跡象。不同的只是,童工從河南籍變成了雲南籍貫。
連日來,山西集全省之力,展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專項行動,目前已有近400名民工獲得解救,其中不乏未成年人,並得到妥善安置。然而,上述例子提醒的卻是,如何才能從真正意義上杜絕童工現象死灰復燃?而這顯然不是一場迅猛的解救行動所能解決的。
作者:南方週末記者 朱紅軍 發自山西運城
記者訪河南窯場:“哪家窯場沒有孩子和傻子”
燕趙都市報 2007年06月20日
本報特派記者 劉麗普、邢雲文/圖
據河南媒體報導,近日輝縣在新鄉市200余名武警、特警配合下,共出動警力362人,對輝縣20個磚窯場強迫勞動和非法用工的情況進行了集中清查。這次清查共留置窯主和本地管理人員44名,大小外工頭目29名,清查務工人員905名,自願回家務工人員23名,發現呆傻智障人員16人。
然而,記者在河南輝縣採訪時卻瞭解到,清查過後“有證”的磚窯場依然熱火朝天。
所到之處幾乎看不到一片平地
6月19日,記者奔赴河南輝縣,關於磚窯場的所見所聞,讓人觸目驚心。
在河南輝縣的孟莊鎮和常村鄉的公路上穿行,一路上到處堆的都是磚坯,村莊附近幾乎沒有一塊兒平整的土地,大片村民的口糧田被磚窯場瘋狂“吞噬”。淺則一兩米,深近十米的大土坑一個挨著一個,拉著紅磚的機動車不時從眼前駛過,數不清有多少輛。
“窯工”都是外地人
在輝縣固村,當地一位村民說,由於村裏耕地被磚窯強佔,村裏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我們不在磚窯場上班,太累太苦不說而且拿到的錢很少。”他告訴記者,在磚窯場上班的都是外地人,主要來自四川和安徽。
19日上午,記者在孟莊鎮以“找孩子”名義走訪了當地的4家窯常在固村的一個磚窯場,記者看到這裏的窯工拉著裝滿了磚坯的木板車來回穿梭,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其中不乏女窯工的身影。
剛進窯場一會兒,就過來兩名男子很戒備地“盤問”記者。他們告訴記者,前段時間磚窯場被清查過一次,只有有證件的磚窯場在生產,沒有證的窯場都被停產。“幹活兒的都是外地人。”
窯場裏的窯工們對外人到來似乎沒有興趣,他們只是麻木地拉著沉重的板車走過來走過去。記者試著問了一位運磚坯的男子:“累不累?”對方回答說:“不敢說累,說累就掙不到錢了。”
在另一家磚窯場,一名會計正在屋子裏總結賬目。他說,“幹活的都是外地人,包工頭介紹過來的。哪家窯場沒有孩子和傻子?”
當記者向輝縣孟莊鄉固村村西的一位中年婦女打聽磚窯場的情況時,這位元婦女十分熱情。她告訴記者,附近很多窯場都有聾啞人、大腦有缺陷的人,窯主或包工頭一般不讓這些人隨便出來。
農民被迫出賣耕地土層
見記者是來打聽窯場情況的,又湊上來一位年歲稍大些的婦女,提到村裏的窯場,她顯得很無奈。“燒磚的土用的是耕地的熟土,熟土用完後,耕地幾乎就沒有了使用價值,村裏幾乎所有的耕地都被挖過了。”她說,耕地沒有被取土前,每畝地可以產上千斤小麥;耕地被取土後的前幾年,幾乎不能種小麥,只能種些黃豆、花生之類的。幾年後,即使種上了小麥,收成也是大大減產。這些耕地土層一般是以1000元/畝左右的價格出讓給窯場承包者的。
“土地是讓你種的,你完全可以不讓他們取土呀?”記者問。“這些磚窯是村裏承包給個人的,不出讓不行。”
“從外表上看,你們村很富的,很多家住的是二層小樓,都是靠燒磚掙錢嗎?”“人家承包窯場的富著呢,像我們這樣該窮的還是窮。”兩位婦女都說,村裏人都感覺很上當,當時是給了一些錢,但錢花了,地毀了,等於什麼也沒有了。
民工和當地農民都是利益鏈條中的弱者
固村的兩位元婦女還告訴記者,村子附近前些年的磚窯更多,不少磚窯都關了,留下來的是規模大一些的。“現在好一些了,以前很多外地民工拼命幹了活,最多只能拿個路費回家。大家都知道,但與自己無關的事,誰也不願多說。”
媒體披露,在山西黑磚窯奴役工人的背後,有一條潛藏的利益鏈條:窯主雇用包工頭,包工頭再從人販子處花錢購買低廉勞力;窯主“吃”黑工,一些地方官員和派出所員警則“吃”窯主。所有這些都可以說明,在河南輝縣這一帶,這樣的鏈條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
記者在鞏義縣採訪時,李耀鍇的父親李潤芝說,兒子“失蹤”後,他的第一感覺就是被“販賣”到黑磚窯了。
為何會有這種判斷呢?從他的話語中,記者得知,他所在的山村附近就曾有這樣的“黑磚窯”。所以,他不僅去山西的磚窯尋找“失蹤”的兒子,也到河南輝縣、焦作等地尋找過。在輝縣常村的一個磚窯尋找兒子的過程中,李潤芝無意中發現了一個聾啞人,這個聾啞人正是周口一位父親苦苦尋找的孩子。李潤芝通知這位家長後,家長為了保險起見,還特意通知了附近的派出所。然而,派出所人員帶著這位家長來到磚窯後,孩子早已不見了。這位家長十分後悔自己“愚蠢”的做法,“不通知派出所,很可能就找到了孩子。”
通過與當地老百姓交流,記者發現,不僅僅磚窯裏外地民工是弱者,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當地農民也是這個利益鏈條中的弱者,失去了肥沃的土地,破壞了大家賴以生存的環境,在別人掙得大把鈔票的同時,自己什麼也得不到,繼續過著貧苦的日子。
山西黑磚窯工頭:鄭州火車站周圍有“黑仲介”
山西晚報 2007年07月02日
楊曉紅,男,今年31歲,河南省南陽市淅川縣人,今年4月3日到永濟市城北辦事處席村磚場承包出磚,因涉嫌強迫勞動犯罪被山西省永濟市政法機關逮捕並起訴。被媒體廣泛關注的河南省平頂山市寶豐縣未成年民工朱廣輝,就是楊曉紅從鄭州市火車站非法招用的。
近日,被山西省永濟市政法機關逮捕起訴的河南籍“黑工頭”楊曉紅向記者講述了他非法招用和轉移農民工的內幕。他講述的情況,在被解救的受害民工的陳述中得到了印證。多方事實證明,一些城市的交通樞紐如鄭州火車站等地,存在多年的地下非法勞務“黑仲介”,並已經成為各地“黑磚窯”、“採石廠”、“小煤窯”等場所非法用工的源頭。
6月22日,在關押楊曉紅的永濟市公安局看守所,這個“黑工頭”向記者詳述了他從河南省鄭州市多次非法招用農民工到山西永濟市承包磚窯的情況——
“鄭州火車站周圍有一個很大的仲介市場,每天有上千人在活動”
山西晚報:你為什麼要到山西永濟來承包磚窯?
楊曉紅(以下簡稱楊):我在鄭州也幹過磚窯,我們淅川縣很多人都在山西承包磚窯,永濟市也有我們不少老鄉。
山西晚報:你在什麼地方能找到工人?
楊:我從鄭州市火車站找到工人。鄭州火車站周圍有一個很大的仲介市場,不正規,就是“黑仲介”。那裏每天都有上千人在活動,全國各地哪里的人都有,有的是找活幹,有的是找工人,可熱鬧了。鄭州火車站這個市場很多年了,我們都知道,要找工人到那裏最容易。陝西的西安火車站也有一個不小的勞務仲介市場,其實,各個地方的火車站、汽車站都有幹這個活的。
山西晚報:你怎麼能找到幹活的人,通過什麼管道?
楊:這個不難。不少想找活幹的農民工寫一塊牌子放在腳下,火車站周圍有一些旅館、飯館也寫著介紹工作的牌子,有的是正規的,有的是偷偷幹的;還有一些流動的人走到農民工跟前問:“你想找活幹,還是想找幹活的?”在鄭州火車站,不少像社會痞子和小混混的都幹這個,他們不告訴你真實姓名,就是告訴你個小名、綽號或姓。他們往往利用拐騙的辦法把工人弄到手。有個叫“黑蛋”的,30來歲,是個男的,就專幹這一行,聽口音是鄭州一帶人。
“大部分是通過鄭州站當地人找的,‘黑蛋’給我介紹了幾個人”
山西晚報:到磚窯幹活的工人好找嗎?
楊:最難找了。年輕人或者有點本事的都不願意幹磚場,找一批人得等好幾天甚至一個星期。我到永濟幹活要找20多個人,一次找不夠,分了三批。第一批是今年3月20日,從鄭州火車站找夠了7個人,租了一輛麵包車送到永濟,回來安頓幾天,再到鄭州火車站去找,前後20多天才找夠。
山西晚報:你找這20個人用的是什麼辦法?都是哪里人?花了多少本錢?
楊:少數是我自己找的,大部分是通過鄭州火車站的當地人找的,“黑蛋”給我介紹了幾個人。我在車站附近租了幾間房子,找好的工人都住在那裏,等湊夠一車人租車送走。這20個人中有河南的、陝西的、青海的、東北的。要說花錢,一是要付介紹費,“黑蛋”他們向熟人介紹一個工人收費100元,要是生人就得收300元。對我是按熟人收費,介紹費花了1000多元,加上租房和租車,每一批的費用差不多是2000元;三批花下來就是6000多元呢!
山西晚報:在你的第一批工人裏就有朱廣輝嗎?你知道他是未成年人嗎?
楊:第一次就有朱廣輝,是“黑蛋”給我介紹的,沒有和我收錢。我請“黑蛋”吃了頓飯。朱廣輝自己說在鄭州幹過磚窯,我就帶他來了,他沒有身份證。這個朱廣輝不聽話,到了永濟席村磚場幹了四五天就跑到永濟市勞動局告我們說不給工資,勞動局很快就找到了我們的窯主寇亞傑,給了他200元工資還有路費,讓朱廣輝回家。後來,據說這個人沒有回去。
山西晚報:你給工人的待遇怎麼樣?
楊:我是承包窯主出磚的,出一萬塊磚給我40元,我再給工人們發工資。如果工人們一天能出夠5萬塊磚,一個工人一個月下來能掙800到1000塊錢。這個水準在當地一般。
山西晚報:你是怎樣強迫工人勞動的?
楊:不能多出磚,我著急,心情不好。有時候延長工人勞動時間,讓他們幹10多個小時。工人們鬥毆打架我也沒有制止,造成了嚴重後果。
(記者注:據永濟市公安局介紹,實際情況是楊和其雇用的其他工頭對幹得慢的工人恐嚇、辱駡、毆打,並派專人看守,限制工人人身自由。)
“我們是在鄭州火車站被人騙過來的”
楊曉紅所說的情況,在記者隨後採訪兩名受害農民工時得到了印證——
邱紅振,42歲,江蘇徐州人。他說:今年3月份,我是在鄭州火車站被人騙過來的。當時我在火車站找工作,來了一個人問我願不願意幹活,但沒說具體是什麼活兒,只是說一干就要幹一年,幹多少活付多少錢。我答應後,就被拉到了山西臨猗縣。前3個月在一個叫東城窯場(音)的窯裏幹,後半個月在朝陽窯場幹。這兩個窯場的情況都差不多,我在窯場主要是拉磚坯,每天早上4點半起來幹活,中午歇上兩個小時,晚上要一直幹到8點半。我們睡的都是大通鋪,沒有枕頭,只有簡單的棉絮做成的被子,但沒人洗,汗味很重,整個房間味道都很難聞。平常只是幹活,他們(窯方管理人員)不讓往外說,只要外出,他們就會跟著一個人,我在這邊幹了三個半月,家裏根本不知道我的情況。在朝陽窯場時,有5個人在看守我們。
陳加山,52歲,河南登封人。他說:我原來在老家的一個煤礦幹活,大概5月份的時候,我準備在鄭州找份工作,但一到鄭州火車站,就有幾個人問我們願不願意幹活,我答應後,第二天就被他們用麵包車拉走,當時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現在才知道是來到了山西。與我一起被拉到山西的有8名農民工。在一家窯場將近幹了一個月,他們(窯方管理人員)對我們又打又罵,幾乎沒什麼自由。
邱紅振和陳加山是在山西省運城市6月14日開展的“打擊黑窯主、解救受害民工”“零點行動”中被解救出來的。當地政府幫助他們討清工錢後,發給返鄉路費,送他們回到了各自家中。
黑磚廠裏的少女性奴
--《河北臨西驚現殘疾包身工》跟蹤報導
民主與法制 2007年06月13日
兩名十六七歲的懵懂少女,遭遇黑仲介,誤入黑磚廠,白天幹著牛馬活,夜晚被逼“慰勞”男民工,受盡摧殘和奴役……
——本刊記者張君劉立民
本刊2006年第23期刊發的《河北臨西驚現殘疾“包身工”》和2007年第2期刊發的《來自大巴山的血淚控訴》,連續兩次披露河北臨西汪江磚廠虐待民工,尤其是殘害殘疾人的事件後,引起社會強烈反響和國務院領導及有關部門的關注,在中國殘聯及河北省、陝西省殘聯組織的督辦下,受工傷的聾啞民工陳海慶得到了5.9萬元賠償和包工頭承諾的微薄工資。
然而,隨著記者調查的深入,汪江磚廠又一令人髮指的罪惡被揭開:包工頭為了穩定“軍心”,獲取更高利潤,竟將兩名未成年、智力發育不全的少女騙進磚廠,白天在磚機旁當牛作馬,晚上逼迫她們為民工提供“性服務”,一些表現好的外地民工和當地勤雜人員可以持老闆發的票去她們住的單間發洩一回,少女的身心健康遭受著極大摧殘。
被騙誤入黑磚廠
2004年春節過後,陝西省安康市大巴山區的勞務市場顯得格外紅火,用工單位派人進駐,勞務仲介巧舌如簧,高薪利誘。隨即,一批批農民帶著掙錢的夢想和憧憬被整車“輸出”,同時輸送出去的還有很多聾啞、癡呆的殘疾人。
“大嫂,你們家梅娃子出去打工嗎?”正在家裏拌豬食的梅娃子看到鄰居潘大嬸來串門,向母親提起讓她外出打工,心裏不禁一陣激動,因為能走出大巴山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見見世面,一直是這位出落得亭亭玉立少女的夢想。由於家庭生活困難,梅娃子早早輟學,17歲的娃子乖巧懂事,幹活是一把好手,為家人減輕了不少負擔。
“河北省臨西縣一家瓷磚廠來招工,女孩子可以安排輕閒活兒,管吃管住,一個月能拿到七八百元呢。”潘大嬸繼續說著,老實木訥的家人經不起誘惑,便答應了此事。哪知道,潘某只是轉手將梅娃子介紹給平利縣黑仲介許發忠,掙一筆介紹費。
說起許發忠,別看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揚,人稱“許矮子”,但在平利縣卻赫赫有名。他專門搞勞務仲介,以高薪或預付部分工資為誘餌,幾年來騙招和轉賣了大批民工,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癡聾盲啞的殘疾人。他把他們交給磚窯廠或小煤窯的包工頭,從中賺取高額介紹費。招兩名少女,是平利縣包工頭王光成向他提出的。王光成在河北省臨西縣汪江磚廠承包磚機。很快,梅娃子和另一名叫秀娃子的16歲少女被黑仲介許發忠以招工名義騙到手。幾天後,兩名女孩在許發忠妻子的專門護送下,踏上了開往河北的列車。
磚廠成了人間煉獄
經過20多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到達目的地,兩個少女發現,她們受騙了,從此,墜入人間地獄,受盡百般淩辱。
原來這裏並不是什麼瓷磚廠,而是粘土燒磚廠。高聳的煙囪冒著黑煙,推土機、攪拌機隆隆作響,地面上10多釐米厚的浮土,風起處沙土打得人睜不開眼。更讓她們吃驚的是那群幹活的民工,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有嘴歪眼斜流口水者,有目光呆滯面無表情者。他們或填土或拉磚坯,悄無聲息地幹著活,兩名少女把心提到嗓子眼兒。
梅娃子和秀娃子被安排到一間工棚居住,旁邊就是那群殘疾民工的宿舍。晚上,她們用木棍把門頂了再頂,小心諦聽著門外的動靜,誰也不敢安心睡覺。第一次出門就遭遇這樣的險境,她們突然那麼強烈地想家,用被子蒙住頭,小聲地哭泣起來……
淩晨4時,正在夢裏游戈的兩名少女突然被“啪啪”響的敲門聲驚醒。
“不要睡了,快起床,上工了!”一個熟悉的鄉音大聲喊道。她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包工頭王光成把她倆帶到磚機旁:“你們一邊一個,撿磚機切下的泥條子,誰也不能偷懶!”
撿泥條雖說不需要多麼強的體力,但需要跟上磚機的節奏,不停地幹活。她們每天和那些男民工一樣,工作時間長達16個小時。很快,她們的身體吃不消了,稍一怠慢,便招來監工的斥駡。半個月下來,兩人變得又黑又瘦。
在汪江磚廠,兩名少女親眼見到了罪惡的一幕幕:磚廠根本不把民工當人看,超長時間的重體力勞動,非但拿不到工資,還動輒打罵,尤其是那些呆傻的殘疾民工,挨打次數更多,成了包工頭及其親信出氣玩弄的對象。
少女被逼做“性奴”
兩位女娃子每天小心翼翼,儘量避免來自各方的傷害。然而,包工頭王光成當初出高價仲介費招她們來的目的就很骯髒,看到時機逐漸成熟,他下手了。
王光成首先選中了漂亮的秀娃子。一次午飯後,他把秀娃子叫到附近的蘆葦地裏,欲行姦污。秀娃子奮力反抗,王光成未能得手。當她滿身是土、衣衫不整地跑回宿舍時,遇到負責做飯的老鄉陳迪蘭。她撲在陳迪蘭懷裏大
王光成的計畫未能得逞,便變本加厲地折磨和摧殘兩名少女。從此,她倆幾乎是被王光成盯上了,經常莫名地遭到打罵。而王光成的妻子則對她倆表現出少有的溫情,除了經常給兩個女娃子拿一點好吃的外,還花上十幾元買件新衣服。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軟硬兼施,很快使兩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漸漸地,民工們發現兩個少女的處境發生了變化,首先是幹活的時候,包工頭催得不緊了,挨打也少了;其次是調整了住房,給她們各自安排了單間,包工頭的妻子還不斷帶兩個少女去集市上買件廉價衣服,或是買點零食解饞。由於身有殘疾的民工平時只准幹活,不許交談,不許傳遞資訊,下班後便被鎖進宿舍,有專人看守,所以他們知道的事情很少。慢慢地,他們發現,兩名少女成了“廠妓”,幹活表現好身體健全的民工和當地勤雜人員可以持廠裏發的“票票”去嫖宿,50元一次,每月從工資裏扣除。包工頭不給兩少女一分錢,所給的待遇就是幹活輕點,挨打少點。
包工頭為了讓呆傻、聾啞的殘疾民工開心,好為他賣命幹活,還常常在晚上收工後把兩個少女拽進殘疾民工宿舍取樂。30來人的大宿舍裏,任一雙雙髒兮兮的大手摸一把、掐一下,一屋子人嘻嘻哈哈,淫笑不止,甚至扯光女娃子的衣服猥褻。
2004年6月中旬,陝西省平利縣專案組去汪江磚廠解救民工的時候,這兩名少女就在磚廠,當時王光成的妻子對她們說:“公安局掃黃的過來了,要抓你們,快躲躲吧。”她把她們轉移到附近村裏,所以專案組沒見到她們。在回家的火車上,被解救民工向專案組長王恩剛講述了兩名少女的事情。
梅娃子的叔叔在城裏賣西瓜,他聽回來的民工說梅娃子在河北被逼作“廠妓”,便馬上跑回家,告訴了嫂子。一家人連忙去找黑仲介許發忠,請客送禮掏路費,又花了2000多元,才將女兒解救回家。
2007年1月5日,記者在大巴山區臨近公路的一座房子裏見到梅娃子的母親。房間裏陰冷潮濕,寒氣逼人,她正坐在火爐旁熬豬食,記者問及她的女兒,她歎口氣道:“給磚廠幹了半年多活兒,回來時人又黑又瘦,卻沒領回來一分錢工資。為了救她,我們本來很窮的家又花出2000元,好在人總算回來了,過去那些事真不敢再想。”梅娃子母親一直沉默著,不肯再多說一句這件讓她傷心至極的事。
梅娃子離開磚廠後,秀娃子和一名經常來嫖她的四川籍青年男民工日久生情,不久也雙雙逃離了磚廠。
一晃兩年多過去了,磚廠主從民工身上榨取了多少血汗?為他服務的包工頭王光成又作了多少惡事?沒人數得清。在汪江磚廠罪惡行徑再次被記者揭開後,磚廠主和包工頭串通一氣,籠絡幾名親信到公安機關去給自己掩飾罪行,幾名親信把他們說成了“慈善家”,磚廠成了“慈善機構”。
老闆葉長貴說:“我們從不打人,傻子身上的傷是他們自己互相打的。”
包工頭王光成說:“我是在做好事,這些癡呆聾啞人我若不收留,他們會凍餓死在街頭。”
本刊將繼續關注專案組對汪江磚廠的調查情況。
(為保護個人隱私,梅娃子、秀娃子為化名)
特約記者田金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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