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30日 星期三

三個癌症村的死亡日記

三個癌症村的死亡日記
--在工業園區裂變帶來的汚染侵蝕下,中國東部濱海經濟活躍地帶部分村莊被迫付出痛苦代價

日期:[2007年11月5日]
版次:[AA11]
版名:[特別報導]




  江蘇鹽城楊集鄉東興村村民展示近幾年村中記錄的癌症死亡者的名單,這個村僅2000年-2005年便有近百人得了癌症,從2001年以來,因癌症去世的已達80多人,目前數字仍在不斷增加中。

  7月17日,江蘇鹽城楊集鄉東興村,54歲、患食道癌的郭義井站在自家門前。

  2007年5月,國土資源部公佈了一個驚人的資料―――中國受汚染的耕地約1.5億畝,形勢嚴峻。而自1997年以來,癌症成為中國人的第一死因,每年有近130萬人死於癌症。

  《中國癌症預防與控制規劃綱要》透露,20世紀70年代以來,我國癌症發病及死亡率一直呈上升趨勢,至90年代的20年間,癌症死亡率上升29.42%.2000年癌症發病人數約180萬-200萬,死亡140萬-150萬。

  2007年4月19日,浙江省蕭山市南陽鎮塢裏村村民韋東英寫下村裏一位得癌症的26歲年輕人的症狀。從2003年12月29日開始,她開始了長達4年的“環保日記”寫作。在她的日記裏,記錄了塢裏村遭受的環境汚染侵襲,在惡臭氣味和汚水包圍的日子裏,一個個村民因患癌症死去。

  “陳阿龍77歲 食道癌
  胡登恥71歲 胃癌
  沈秀英57歲 乳腺癌
  莫水珍49歲 胰腺癌
  馮亞華35歲 血癌……”

  韋東英日記本上記錄的死亡村民的名字越來越多,死者死亡的年齡越來越小。“應該是72人了吧,如果加上今年1月死去的朱少萍的妻子。”韋東英說,那是一個48歲的女人,乳腺癌不治。

  中國東部沿海一條上千公里的狹長經濟活躍帶從浙江沿海起始,穿過上海、江蘇、山東,連接京津渤海灣的另一個經濟活躍區域。這是中國東部濱海的低地地帶,類似於穿越西班牙、法國、比利時,最後到達丹麥、德國的歐洲西部濱海低地,是所在的大陸觸摸海洋的手掌。

  中國的濱海低地創造著神奇的經濟總量的同時也在創造著另一個令人擔憂的事實。就在韋東英村莊的周圍,至少還有黨灣鎮新前村等村莊遭受著同樣的危險。

  從這裏出發北上,經過無錫市廣豐村,常州市新北區,阜寧縣洋橋村、東興村,安徽省宿州市楊莊鄉張莊村,山東省肥城市肖家店村、陽谷縣西關村、邵樓村、西漢莊村、國莊村,天津市西堤頭鎮西堤頭村、劉快莊村。這些經濟活躍帶上的村莊,都在面臨著同樣的危險和痛苦,那就是癌症。

  “癌症村”的他們

  一顆顆“環境化學定時炸彈”開始爆炸了。中國地質科學院現代生態環境地質研究中心的林景星教授曾去過多個“癌症村”

  雨越下越大了,韋東英不時朝外張望著,她牽掛著在錢塘江裏打漁的丈夫邵關通。

  2000年以來,韋氏夫妻從江裏打到的魚逐年減少。“你看,昨天才那麼幾條。”韋東英編著一頂花傘,院子裏一條破船上的艙裏臥著七八條一尺來長的魚兒,那是他們2007年夏季一天的收穫。

  邵關通終於從江裏回來了,他冒著暴雨打的魚將被賣給外面的飯店。他收拾著漁具,向妻子嘟囔著收穫更少了,“這魚少,有毒,還不能吃”,有的魚已經基本絕種,比如鰣魚。

  相距千里的江蘇省阜甯縣楊集鎮東興村,段德桂等村民在村裏自2001年以來因癌症死去80多人後,將村旁的巨龍化工廠告到江蘇鹽城法院。導致官司敗訴的因素是他們從村裏取的水樣送到上海化驗的結果不被法院采信。“一定是化工廠汚染了村裏的水,莊稼都是有毒的。”段德桂等人在敗訴後,又上訴到江蘇省高級法院,他們仍然要求法院對化工廠作出賠償並搬遷的裁決。“我們需要證據,但我們卻不知怎麼取證,從哪里找。”

  中國地質科學院現代生態環境地質研究中心的林景星教授曾去過多個與東興村相似的“癌症村”,努力找出“病根”。“有一次,我跟央視經濟半小時去山東省肥城市安駕莊鎮肖家店村,那裏的情況也很嚴重。”林教授等人在肖家店村喝了那裏的水,“不能喝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被汚染了。”促使他們前往那個村莊的原因是,近年來,這個村莊有40余人死於癌症,也是一個典型的“癌症村”。

  讓邵關通忿忿不平的,不只是江裏的魚少又絕了種,他端過韋東英遞過來的飯碗正要吃的時候,一股刺鼻的氣味從門口飄了進來,屋裏的人忍不住噁心起來。“每天都是這種味道,到了晚上,都睡不著覺。”邵家的房前屋後不遠處遍佈著數十家化工廠,“2003年12月29日,老邵打電話到市環保局投訴無法生活了,接電話的人讓找南陽鎮,推來推去。”韋東英說,從那天開始,她開始了長達4年的“環保日記”寫作。

  更多的化工廠在東興村周邊擴建著,就在這之後,段德桂的鄉親又至少有6人在癌症中死去。在第一次的官司失敗後,大多數村民選擇了忍耐,只有段德桂等少數幾人堅持上訴。他為此借了數萬元的外債。

  林景星教授去過肖家店村後,山東省、肥城市有關部門對肖家店村突然關心起來。“現在還有18個癌症病人在縣城醫院裏。”現任村支部書記杜先富神秘地說,這是他托了關係,讓上面來村裏普查,並免費給村民治療的。

  “前不久,陝西龍嶺村民來電話,又有兩人得癌症死了。”林教授帶著學生研究了半年龍嶺村的水、土壤、地質、莊稼,他感覺觸摸到了“病根”。“我給這種情況取了個名字,叫生態環境地質病。”

  是的,一顆顆“環境化學定時炸彈”開始爆炸了。

  化工廠來了,魚米之鄉遠去

  村莊在一點點被蠶食著。就在邵關通收穫的魚一天天減少時,錢塘江兩岸成為了中國經濟發展速度最快的地區之一。

  “2003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九日,我的丈夫在錢塘江邊捕鰻魚,我去接他,回來經過江城橋,看見汙水處理廠的汚水未經處理就往內河裏排放……”

  韋東英的“環保日記”開始了,她沒想到,她這個識不了多少字的農婦從此跟村子周圍的化工園區發生了關係。“老邵說,你要是憋得慌,就寫下來吧。”老邵不識字,“我如果識字,早就把這些化工廠告了。”老邵說。

  “2003年臘月三十,今天除夕,按照這裏的風俗,過年是歡天喜地的日子,而我們卻在為航峰鍍鋅廠老闆翁建坤送來的兩千元而惱怒。”韋東英在第二天的環保日記中寫道。

  翁建坤送錢來是要邵關通夫妻幫幫忙,讓他的廠子能夠順利開工。“他這個廠剛建時,我們村民問過有無汚染,村幹部說是五金廠,建好了搖身一變卻成了鍍鋅廠,我們都去制止他生產。”韋東英最終沒有收下翁老闆的兩千元錢。

  千里之外的江蘇北部,一個韋東英素不相識的村子裏,段德桂等村民遭遇著相同的煩惱。“2000年4月,巨龍化工廠開建,是生產農藥、除草劑等,對農作物和人身體影響最大。”段德桂說,村支書招商引資從鄰近的建湖縣找來的有錢的老闆,希望通過這個廠子能給貧困的村莊帶來致富的希望。

  村民的反對聲音在村支書的說服中弱了下來,巨龍建成,黑水流出,村四周的河流一條條髒了起來。

  肖家店村看上去還是山東省中部一個秀美的村莊,大汶河就在它的南側靜靜流淌著,村民依靠大汶河水和撈取河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村周圍也沒有化工廠啊,可是,有一天,水卻開始臭了。”一位村民說。

  林景星在看過肖家店村的地形後發現,該村三面鄰三條河流,地勢低窪,懷疑是河水倒灌,侵蝕了村莊的飲用水系統。

  “大汶河的上游是泰安、萊蕪,那裏的化工廠是很多的。”杜先富在許多村民相繼因癌症死去後,將焦點鎖定了百公里之外的工業區。

  韋東英未能成功阻止鍍鋅廠的開工,這已經不是她的第一次失敗。“村裏最早的化工廠建於1992年,叫赭山化工廠,如今名字已經不存在了。”韋東英記憶中的魚米之鄉漸漸遠去,這位來自江西鄉下的女人,因戀上這裏的風景嫁給了漁民邵關通。

  一個兩個的化工廠逐步擴大為十個二十個,村莊在一點點被蠶食著。化工廠變成了化工園區,一個園區又裂變為多個園區。就在韋東英的日記本寫完一本又換了一本時,錢塘江南岸,人間天堂杭州的側旁,一個綿延上百公里的化工園區形成了。

  段德桂在那個典型的蘇北村莊裏,眼瞅著田裏的莊稼一年不如一年,他起初在巨龍化工廠的邊上開了個小店,希望到廠裏上班、購銷的人能光顧他的生意。“可是,有一天,我發現咳嗽多了。”他病了,氣管炎,“說話費力氣”,這個61歲的老人關了小店,搬回村裏。

  不久,那個把巨龍化工廠引進到村裏的村支書得了癌症死去。“自己把自己害死了”,村民們說。

  儘管如此,正有更多的蘇北地方官員跑到蘇南、浙江,央求那裏的工廠賞臉,他們已經準備了土地、開通了道路,甚至為前來投資開工廠的老闆擺平了不滿的群眾。

  “看吧,再過幾年,這裏,還有那裏,將是看不到頭的工廠。”阜甯縣一位官員站在巨龍東進村不遠的一個鎮辦工業園區,這樣介紹說。這時,滿身怨氣的段德桂的表弟,正帶人察看被化工廠熏死的稻穀。

  一條從南到北的化工園區地帶正在東部的沿海低地形成。杜先富推測的大汶河上游的化工園區並不是這條帶子的末尾。

  韋東英日記本中的化工廠名單一天天變長著。就在邵關通收穫的魚一天天減少時,錢塘江兩岸成為了中國經濟發展速度最快的地區之一。

  骯髒的水,“很嗆的異味”

  巨龍化工廠投產半年後,東興村四周的河道裏的魚蝦蕩然無存了。“我們昧良心啊,田裏打的稻米自己不吃,賣到外面去”

  “我從胡阿條媳婦那裏借來照相機,到南陽開發區的汚染廠排汚口拍照,往江城路這裏到大展生化旁的溝裏,有紅色的汚水往溝裏排。凱星、科本(化工廠名字,記者注)都往溝裏排。”2004年3月31日,韋東英寫道。從這天開始,老邵和韋東英夫妻為了記錄化工廠排汙,開始了拍照。後來,一位元前來採訪的記者贊助了他們一台傻瓜相機。

  “早晨,我在錢塘江邊的排汚口看到了死魚浮在汚水中,就打電話叫葛建華拿照相機把當時的情況拍了下來。晚上,漁民戴金海和蔡本剛一起到錢塘江裏去捕魚,漁網剛剛放好,看見三號壩頭的排汚口在大量排汚水。把整條江染成了紅色,還看見小白點子在水面上浮動。”

  這是2003年7月15日韋東英的日記,第二天,她家的自來水變成了黃色,兒子只好借用胡阿條家的井水洗澡。

  蘇北平原的村圩子也開始發出了“很嗆的異味”,巨龍化工廠投產半年後,東興村四周的河道裏魚蝦蕩然無存了。“那時,化工廠附近有個浴室,將河水燒熱使用,不少村民洗過後渾身發癢、頭暈,還有人當即昏倒在浴池中。”段德桂的咳嗽變得嚴重了,“村子裏有十來個人在廠子裏打工,有一個人死掉了,因為化工原料洩漏。”後來,大多數人逃離了工廠,不再去做工。

  劉文達在巨龍化工廠不遠處承包了一個7畝多的魚塘。化工廠牆後一條小小的排水溝將汚水運到魚塘裏。“三千多斤半成魚死光了。差不多要破產了。”

  “我們昧良心啊,田裏打的稻米自己不吃,賣到外面去,再買外地的米吃。”段德桂想起一件往事,一個糧販子用極低的價格把東興村附近幾個村子的稻米收購後,轉賣到幾百裏外的揚州市,被當地的工商局查出是重金屬嚴重超標的有毒大米。

  林景星教授來到山東肖家店村時,看到了一組當地環保部門拍攝的照片,那是2001-2004年上游工廠向汶河排放汚水的畫面。他們也在肖家店村拍攝到了遭汚染的大汶河情景。河水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臭味,水面已經變成了黃褐色,上面還漂浮著一層油膩膩的泡沫。

  “晚上水很臭,在河邊住的晚上都不敢開門。原來這個大汶河的水,魚也好,現在水成醬油色了,河裏魚都沒有了。”肖家店村民說,一澆地,莊稼都藥死了,莊稼都受不了,就別說人喝了。

  就是這樣的水,環繞在肖家店村周圍。儘管又臭又髒,但卻是村裏唯一的灌溉水源。

  韋東英一年比一年擔心錢塘江,她每篇的日記中都要提到錢塘江的排汚口。“我到江邊收魚,看見江面排放的汚水有綠色的漂浮物,我叫漁民鄭一民把綠色的漂浮物用瓶子裝好。用照相機也把當時的情景拍了下來。”

  韋東英坐不住了,她取了家中的自來水水樣,到市里找人檢測。“檢測站的人很小心地說千萬不要說出去是他們檢測的。”幾天後,檢測的人給她發來一個手機短信,水樣PH值6.28,偏酸。

  2006年,蕭山市環保局的監測報告顯示,南陽化工園區每天向錢塘江排放的汚水達2000多噸。

  蘇北東興村的情況愈發不妙,與巨龍化工廠對門的東興小學生最先採取了行動。“孩子們在那裏受不了啊,頭暈得上不成課。”於是,孩子們一個個退學了,家長們每月花60元錢送孩子到幾公里外的村去讀書,200多學生的小學校從2003年開始,便沒有了朗朗書聲。

  山東肖家店村的村民從1985年前後就看著大汶河開始變黃,那是山東鄉鎮企業高度發展的黃金時代。“20多年了,就沒見這條河好轉過。”

  2004年,村裏打了一眼200多米深的水井,借此躲開大汶河從百里之外沖來的有毒之水。

  不斷增加的死亡名單

  蘇北東興村於2001年開始遭遇與塢裏村同樣的不幸。“以前二組是368人,現在還有241人,除去外遷的,就是死於癌症的”

  韋東英所在的浙江省蕭山市南陽鎮塢裏村第一個死於癌症的是邵關通的二哥,那可以追溯到1995年。“去年就埋掉8個人了,都是癌症。乳腺癌、食道癌、肝癌、肺癌、胰腺癌等是高發的。”韋東英記錄著,邵關通的姨父是去年死於食道癌的。

  蘇北東興村在2001年開始遭遇與塢裏村同樣的不幸。“第一個死的叫戴玟,接下來是劉其洋,都是50來歲,還沒到老的年齡啊。”段德桂也不能斷藥,雖然外債欠了不少,可他還是想法湊出保命的藥錢。

  東興村民以2000-2005年為時間段對當地癌症患者(已死亡及倖存者)進行了統計。其中,包括死亡及倖存者在內的癌症患者共99人,呈逐年遞增趨勢。食道癌48人,約占48%,肺癌18人,占18%,肝癌14人,胃癌13人,其他為腸癌等癌症。

  林景星在山東肖家店村碰到一個叫肖平(音)的人,她的臉上掛滿了哀傷。一年前的4月,她的丈夫突然因食道癌死掉了,年齡只有29歲。丈夫的死才是噩夢的開始,不久,她的公婆也因食道癌先後辭世。在短短3年之內,一個五口之家卻只剩下了孤兒寡母―――肖平和她的孩子。一個熱鬧的大家庭變得空蕩蕩。“晚上想起都出汗,太可怕了。”這位可憐的寡婦說。

  江蘇省阜甯縣楊集鎮東興村54歲的郭義井剛從鹽城市醫院回來。“花了4萬多塊錢做了手術,農村合作醫療報銷了3800元。”他是2003年就得上癌症的,“開了三個刀口,胃被移到了身體上部,變小了,一天要吃6頓飯。”

  他的家在村子北部,“早上散步不敢往東邊走,氣味太難聞。”他擔心著,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成為村子裏死於癌症的下一個。

  郭義井擔任過東興村二組的組長,“以前二組是368人,現在還有241人,除去外遷的,就是死於癌症的,村裏的總人口是下降的。”

  這個不幸的蘇北村莊,40-50歲之間的村民正成為被癌症擊中的主力,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於10人偏癱不起。

  山東肖家店村支書杜先富忙著他個人的生意,已經不願多談及村裏的癌症。“上頭來查過多次了,該免費治療的也在治著。”村民們也與村支書保持高度一致,“別再說我們村有癌症了,男孩子討不到老婆,女孩子嫁不出去,那可咋辦?”

  艱難的較量

  當韋東英的證據照片累積到5斤多重時,南陽化工園區還沒有搬遷的跡象。她得到的答復是:南陽的環境監測在2006年已達標,化工園不用搬遷

  因為記“環保日記”,韋東英成了蕭山的名人,她更是蕭山環保局的熟客。

  她和丈夫已經花去兩萬多元,為了拍照片取證,為了一遍遍租車往錢塘江上的排汚口跑。“六工段、二工段、四工段,都是排汙嚴重的口子。”她提起幾個排汚口如數家珍,可如果跑上一趟,沿著彎曲的錢塘江大堤,那可是數十公里遠的路程。

  她憂心的已經不止是塢裏一個村莊,而是錢塘江南岸下游百多公里的化工產業帶危及的百萬群眾的生命。

  2002年3月,一封由許寶濤、劉玉華、朱友才、舒其昌等10余名黨員代表,王保學、夏正榮、劉啟江等20余名群眾代表聯名的信件,從蘇北東興村出發,寄往阜寧縣、鹽城市等有關主管部門和領導。

  但是,這些信件如泥牛入海,一點回音都沒有。隨後,300多村民寫下聯名信,按下鮮紅的手印。“有點像(當年的)小崗村那麼悲壯。”舒其昌說。

  再一次,悲壯的聯名信遭遇了冷遇,東興村民的舉動在阜寧、鹽城等部門領導那裏,被看成了“社會渣滓”的鬧劇。

  山東省肥城市肖家店村的人口自然增長率下降後,村民們害怕了。他們多次將情況反映到市里。“上面也派了專家調查,專家們都認為是大汶河汚染造成的。”杜先富說。

  可是,肥城市有關部門卻對此表示為難,除了對受疾病困擾的百姓表示下同情之外,對大汶河上游的汚染工廠卻表現得絲毫沒有辦法,因為那裏為泰安、萊蕪等市地界,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管轄範圍。

  不知從何時開始,韋東英給市、省、國家環保總局寫起了信。“剛開始給蕭山市環保局打電話,他們總說給處理卻總不見人來。”直到2004年末,韋東英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南陽化工園成了“杭州市環境汚染重點監管區”,蕭山環保局也開始對南陽化工園進行一系列的整頓。杭州本地媒體報導稱“2007年底,南陽化工園將全部搬遷”。

  被稱為“社會渣滓”的蘇北東興村民在所有的投書無果之後,2006年9月18日,以段德桂為首的369名群眾決定起訴巨龍化工廠,索賠73萬餘元。

  此前,他們曾將巨龍廠告到縣法院一次,但那次起訴被鎮領導調解,由化工廠給全村村民每人每年70元的補助。

  2007年5月10日,鹽城市法院駁回了東興村民的起訴,段德桂等人遭受到致命一擊。“這次訴訟花了八九萬元。”對於抱病在身的段德桂來說,一場官司近乎傾家蕩產。

  肖家店村最終依靠山東肥城市的支持,從鎮裏接通了自來水。

  當韋東英的證據照片累積到5斤多重時,南陽化工園區還沒有搬遷的跡象。她給蕭山市、浙江省兩級環保局打去電話諮詢,得到的答復是:南陽的環境監測在2006年已達標,化工園不用搬遷。

  “達標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工廠仍然在往錢塘江排汚水?聞聞這氣味,這叫達標?”說話間,一股怪味襲擊而來。

  邵關通喊來一輛麵包車,急急忙忙往錢塘江大堤趕去。站在大堤上,往遠處望去,無邊無際的化工園區正籠罩在深黃色的濃霧之中。邵的家,就在濃霧之下,他的妻子韋東英,正在那裏為上中學的兒子準備中飯。

  “水是第一危險”

  江蘇省環境監測中心的黃衛專門做過水汚染與腫瘤綜合關係的研究。在黃衛的一篇論文中透露,中國多條河流流域的癌症高發與水汚染有關。

  韋東英有一個資料,塢裏村的惡性腫瘤發病率比浙江省平均發病率的0.192%高出十幾倍。

  雖然環保局說化工園區達標了,但她堅持認為工廠的汚水還是沒有處理。“村裏有人拿井水水樣到上海檢測,得到的結果是有致癌物。”韋東英說,塢裏村人到市里告狀,信訪辦的人說,千萬別把那個結果公佈出來,天下要大亂的。

  蘇北的段德桂仍然在為他的官司奔走著,他沒法取到證據。“我不知該怎麼辦,又不懂科學。”

  中國東部沿海一條狹長的經濟帶從韋東英的村莊穿過,也穿過了段德桂的村莊,穿過了杜先富的村莊。這些經濟活躍帶上的村莊,都在面臨著同樣的危險和痛苦,那就是癌症。

  林景星試圖幫助這些村莊的人們找出病根。“水是第一危險,我們一天到晚離不開水。”他在肖家店村喝過那一碗說不清道不明味道的水之後,感觸頗深。“但如想拿到證據卻很難,科學家不能隨便張口說話,要有品質認證,要有國家兩個實驗室的章,打官司才能行。”林教授花了3年時間,用去了10萬元經費,才對陝西龍嶺一個村莊的癌症問題作出結論。

  段德桂想打贏官司,將汚染的化工廠趕走,如林教授的做法,談何容易。

  林景星曾將肖家店村的土壤、蔬菜以及毛髮帶到實驗室檢測,結論是檢測物均不同程度受到劇毒元素的汚染。其中,菠菜的鎘含量超標達到9倍,鉻含量超標12倍;河水檢測出的錳超標57倍,錳過量正是致癌的原因之一。

  “其中超標比較厲害的就是鎘,鎘是一個劇毒元素,超標會引起各種各樣癌症,比如說腸胃癌、食道癌,還有肝癌。”

  通過研究,林景星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個汚染傳播途徑:水質受到汚染-導致土壤汚染-土壤汚染又直接使蔬菜等食品汚染,最後,人攝取食物而使致癌劇毒物進入人體。

  早在2001年,林景星便將他的發現命名為“生態環境地質病”。

  江蘇省的多位專家也進行過類似的研究。國家環保總局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的張勝田等人曾研究過一次稻田汚染事故。結果發現,灌溉了沿河企業汚染過的河水的稻田,因酸性太強的水殃及禾苗,對其發育造成嚴重影響。

  江蘇省環境監測中心的黃衛專門做過水汚染與腫瘤綜合關係的研究。她的研究表明環境生物效應種類繁多,如工業廢水、生活汚水及農業汚水大量排放,改變了水體的物理、化學和生物條件,使魚類受害,數量減少,甚至滅絕。而汚染則可引起染色體突變、機體畸變和癌症發病率上升。黃衛的一篇論文中透露,中國多條河流流域的癌症高發與水汚染有關。

  “鎘、鉛、砷、汞等,不同的工廠排放的汚染物是不一樣的。這些都是引發疾病的元素。”林景星說,這就是病根。他想對多個地區做相同的調查,“技術不是問題,但受經費制約,不可能開展太多研究。”

  這是一個困局,受到癌症等疾病侵襲的村民難以找到辯贏工廠老闆、政府官員的證據,而掌握著這把鑰匙的科學家,卻受困於狹小的實驗室之內。

  專題統籌:本報首席記者 南香紅
  本報記者 喻塵
  采寫:本報特派記者 喻塵
  攝影:本報特派記者 韓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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